第8章 院里的西瓜长大了(1 / 2)

夏夜,闷热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蒸笼,沉沉地罩在这片黄土地上。即便夜幕早已低垂,深邃如墨,空气里依旧翻滚着灼人的热浪,带着白日里被晒得滚烫的泥土气息,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撕扯着本就焦躁的神经,更添几分难以排解的烦闷。高家小院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屋檐下摇曳,勉强撕开一小片夜色,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燠热。灯下,一张被岁月磨得油亮的旧木桌旁,围坐着周振华、高老汉和高大壮三人。

桌上摆着简单的农家饭菜:除了硬货小鸡炖蘑菇,分别还有一盆炖得软烂的豆角土豆,一碟自家腌的咸菜疙瘩,几个新蒸出来的杂面馍馍,还有一盆飘着零星油花的青菜汤。虽没有多少硬菜,却热气腾腾,散发着朴实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对着很久没有沾染荤腥的大壮和高老汉,这简直是人间美味。

三人挥汗如雨,汗水顺着额角、脖颈蜿蜒而下,浸湿了单薄的汗衫。他们一边吃着野鸡炖蘑菇,一边就着咸菜啃馍,一边聊着白日里田里的活计、村东头谁家盖了新房、今年的雨水是否丰沛……白日里弯腰弓背、筋骨劳顿的疲惫,似乎在这融融的灯火下,在碗筷碰撞的声响和低沉的乡音里,悄然消融了几分。

碗盘渐渐见底,汤盆也只剩浅浅一层。

高大壮习惯性地一抹嘴,粗糙的手背在唇上蹭过,留下些许油渍。他利落地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那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刚碰到油腻的盘沿,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大壮哥,放着我来吧。”

周振华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像投入池塘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原有的节奏。

高大壮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如同铜铃般,难以置信地、上下下地打量着周振华,那眼神,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啥?你……你说你洗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的困惑。

要知道,自从周振华这个“城里女婿”半推半就地住进高家,简直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

别说洗碗这等油污活儿,就是盛饭端菜,也得红梅或者他高大壮伺候到跟前才肯动筷子。平日里更是时常绷着个脸,眉头拧着,眼神飘着,仿佛高家每个人都欠他八百吊钱似的。高大壮心里直犯嘀咕,

疑云重重:这小子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被自己上次忍无可忍的那顿劈头盖脸的臭骂真给骂开窍了?亦或是……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在打什么歪主意?

面对高大壮那几乎要穿透人心的审视目光,周振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脸颊微微发热。

但很快,那点窘迫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执拗的真诚取代。他微微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不高,

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大壮哥,以前……是我混蛋,不懂事,委屈了红梅,也……也委屈了家里。”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艰难,“现在我明白了,红梅她……她好,是真的好。

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爱屋及乌,这个道理,我该早点懂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看向高大壮,“往后,家里这些活儿,我能干的,都交给我。我……我想学着做。”

高大壮张了张嘴,看着周振华那副洗心革面、认真得甚至有些笨拙的样子,喉咙里滚动的疑问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力道地拍了拍周振华的肩膀,那蒲扇般的大手落下时,震得周振华身形微晃。

“行!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但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松动。这小子,或许真有点不一样了?

。。。。。。

厨房里,空间狭小,闷热更甚。

一盏功率更小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油腻的灶台和水槽。

水龙头被周振华拧开,哗哗的水流冲击着搪瓷水槽,溅起细碎的水花。

周振华笨拙地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略显白皙、缺乏劳作痕迹的手臂,站在水槽前。

他拿起一个沾满菜汤油渍的粗瓷盘子,学着记忆中红梅的样子,用丝瓜瓤蘸上草木灰(高家习惯用这个代替洗洁精),开始用力地擦拭。

动作是生疏的,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对油污的轻微抗拒。

盘子在他手里几次打滑,差点脱手。但他抿着唇,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盯着盘面上的污渍,异常认真地刷洗着。

水流冲刷着油污,也似乎冲刷着他过往累积的懒散、冷漠和那点可笑的、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的优越感。

他不再是那个心安理得等着被伺候的“大爷”,水流声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成为这个烟火缭绕的农家小院里,一个需要分担、需要付出的、实实在在的一份子。

清凉的水珠溅在他脸上、手臂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爽。他看着手中那个被自己一点点刷洗得光洁如新的盘子,心里头一次涌上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踏实感,仿佛也洗去了些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投下婆娑的暗影,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稍稍隔绝了些许逼人的暑气。

高老汉和高大壮各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乘凉。高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劣质烟叶燃烧产生的辛辣烟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固执地弥散开来,混合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院子角落那片蔫头耷脑、病恹恹的西瓜藤,眉头越锁越紧,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唉,你说咱家这西瓜是咋回事?种下去也小半年了,跟小老头儿似的,死活不长个儿,没点精气神。瞅瞅人家地里的,那瓜秧子窜得多欢实,结的瓜都圆滚滚、油亮亮的,眼瞅着都快能开园摘了。咱这……唉!”

他站起身,佝偻着腰,走到瓜地边,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扒拉开几片耷拉的叶子,露出藤蔓间零星挂着的几个小瓜,

“你看,还跟拳头似的,干巴巴的,蔫头巴脑,一点水汽没有,摸着都硌手,更别提指望它能有啥甜味儿了!白费了那些好种子和肥料钱!”

高大壮也跟着愁眉苦脸地凑过来,蹲在父亲身边,泄气地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个干硬的土坷垃:“可不是嘛爹!邪了门了!咱家这院子地多肥啊,您老看看这黄瓜、茄子、豆角,哪个不是水灵灵的?偏偏这西瓜,像是跟咱家这风水犯冲,水土不服!真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地头,费心巴力伺候几个月,结果种出一堆不中用的玩意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挫败和不甘。

周振华擦干手上的水珠,从厨房出来,正好将高家父子这番愁肠百结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灵泉水!那空间里取之不尽、带着神奇力量的清泉!既然这水能让普通的瓜果蔬菜脱胎换骨,变得惊世骇俗,那……能不能用它来救活这片被高家父子判了“死刑”的“病秧子”?

这个想法让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院中的小桌旁,拿起桌上那个敦实的陶土水壶和三个粗瓷碗,指尖微微有些发烫。

“爹,大壮哥,天儿太燥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语气自然,带着一丝晚辈的关切,先给高老汉和高大壮各倒了一碗刚从井里打上来、还带着凉意的清水。

就在倒水的瞬间,他意念高度集中,精神沉入那片神秘的空间。指尖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一丝清冽异常、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液体,如同最细微的晨露,悄然无声地从他指尖滑落,精准地、瞬间融入了两个粗瓷碗中的清水里。

那正是他空间里神奇的灵泉水,无色无味,混入井水中,肉眼难辨。

高老汉正愁得口干舌燥,接过碗,咕咚就喝了一大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甘冽瞬间从喉咙滑入腹中,那感觉不像喝水,倒像是吞下了一口纯净的冰雪,又迅速化作温润的暖流,瞬间洗去了胸中淤积的燥热和烦闷。他咂咂嘴,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奇:“咦?今儿这水……喝着咋有点甜丝丝的?怪了,是井水格外清甜,还是我这老头子渴狠了,舌头出了毛病?”

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心情烦躁加上口渴产生的错觉,并未深究。

高大壮也正渴得嗓子冒烟,端起碗“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只觉得这水格外解渴,喝下去浑身舒坦,一股清凉从胃里蔓延开,连带着心里的烦闷似乎也消散了些。

他抹抹嘴,憨厚地笑道:“爹,是挺解渴的,井水凉快嘛!”

同样没多想。

三人又在院子里闲聊了一阵家长里短,话题最终还是绕回了那片不争气的西瓜地,叹息声不时响起。夜色渐深,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小院。白日里积蓄的暑气终于被夜风带走了一些,困意如同温柔的潮水,悄然上涌。

高老汉打了个长长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哈欠,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他拿起烟袋锅,在鞋底上“梆梆”磕了两下,

抖落里面的烟灰:“老了,这把骨头熬不动了,睡去喽。”高大壮也揉着酸痛的腰背站起身,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累得骨头都散架了,明天还得早起下地。振华,你也别熬太晚,早点歇着。”

“哎,知道了大壮哥,我再坐会儿,吹吹风就睡。”

周振华应道,看着父子俩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堂屋门内。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