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投入疲惫团队中的一颗冰弹，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心。长时间的加班和高压本就让士气濒临崩溃，此刻最高决策者非但没有体谅，反而将主要责任归咎于最辛苦的技术团队，怨愤之情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无声地蔓延。
沈浩更是无法接受。那个下午，他径直推开林薇办公室的门，甚至忘记了敲门。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默契，只剩下被误解和委屈灼烧出的失望与愤怒。
“林薇！”他罕见地直呼其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你醒醒！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他指着窗外忙碌却沉闷的办公区，“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这个听起来风光无限的大单，你根本不顾实际情况，不顾团队的死活，盲目推进！现在出了问题，你第一反应不是和大家一起想办法，而是只知道指责下属，推卸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地凝视着林薇，目光仿佛要穿透她身上那层日益坚硬的外壳：“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一起创立‘棱镜’的吗？是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你说我们要做出真正有价值、能改变点什么的产品！我们要创造一个让每个人都能发挥所长的平台！看看现在，‘棱镜’是变大了，变强了，可它的内核呢？你还找得到吗？我们难道拼尽全力，就是为了变成另一个只追求业绩、冷冰冰的‘寰宇’吗？！你难道想成为下一个徐天吗？！”
“寰宇”……“徐天”……
这两个词，尤其是后者，如同带着高压电流的警棍，狠狠击中了林薇。沈浩那充满失望和愤怒的诘问，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敲碎了她连日来自我构建的保护壁垒。她僵在原地，看着沈浩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闻声赶来、站在门口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乔娜和秦悦，她们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信赖与亲密，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恐惧。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浩粗重的呼吸声。林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支撑着她一路高歌猛进的虚妄之气，仿佛瞬间从体内抽离，留下一片冰冷的空虚。
她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了办公室，躲进了无人的洗手间。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身影。妆容依旧精致得体，一身名牌职业装勾勒出干练的轮廓，那是成功女企业家的标准像。可是，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明亮、充满智慧和热情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更深处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戾气与浮躁。嘴角那惯常紧抿的线条，透出的不是坚毅，而是近乎刻薄的严厉。
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那个曾经会因为一个创意被实现而欢呼雀跃的林薇，那个在深夜与伙伴们一边吃泡面一边激烈争论产品细节的林薇，那个坚守底线、珍视每一个伙伴、相信真诚与价值终能战胜投机取巧的林薇……她去了哪里？
难道成长的代价，就是在征服了外部的重重险阻之后，最终却要在自己内心迷失方向？难道所谓成功的阶梯，必须要用最初的梦想和伙伴的信任来浇筑吗？
徐天的影子，那个她曾经深恶痛绝、代表着资本冷酷与不择手段的影子，此刻仿佛正透过这面光洁的镜子，与她自己的影像缓缓重叠，若隐若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梁，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害怕了。
不是害怕某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不是害怕市场的风云变幻，而是害怕这种正在自己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她害怕，在赢得了整个世界的瞩目之后，她却输给了内心深处那片悄然蔓延、吞噬光明的——迷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