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忙音的“嘟嘟”声,像一根钝针,反复刺扎着林薇的耳膜。她缓缓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指尖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徐天那通电话,简短、突兀,话语间弥漫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深长,像冬日清晨的浓雾,遮蔽了前路,只留下湿冷的不安。他说“事情变得有趣了”,还说“希望你的‘钉刺’足够坚韧”——这绝不仅仅是竞争对手惯常的威胁或嘲讽,里面似乎掺杂了某种更复杂、更个人化的情绪,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又或者,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警示。
林薇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因徐天而翻涌的寒意强行压下去。办公室的空调温度适宜,但她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现在不是琢磨徐天的时候,她没有这个余裕。与徐天那座云雾缭绕的险峰相比,眼前是更加真切、更加迫在眉睫的悬崖——母亲的生命,正悬于一线。那种沉重的现实感,瞬间冲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尚不明确的威胁。她清晰地认识到,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母亲的生死。
她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开放办公区。目光迅速锁定在角落那个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的秦悦身上。秦悦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偶尔停下来快速翻阅手边的文件,整个人都沉浸在与时间赛跑的紧张节奏中。林薇快步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直到停在秦悦的工位旁,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涩和一丝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来的颤抖:“秦悦姐,‘蔚风’的那笔预付款,最快……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秦悦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高度专注而显得有些锐利,但她立刻捕捉到了林薇脸上不同寻常的苍白和急切。她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尽可能保持冷静和专业:“合同的核心条款已经基本达成一致,对方法务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这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如果我们今天之内能够完成最终审核并签回电子合同,他们那边立刻启动内部审批和付款流程,按照最乐观的估计……”秦悦停顿了一下,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各个环节可能消耗的时间,“最快……或许明天下午,第一笔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有希望到达我们的账户。”
“明天下午!”这四个字像强心针,又像更沉重的巨石,砸在林薇的心上。她的心跳骤然失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一股混杂着希望和恐惧的热流直冲头顶。来得及吗?母亲那边的治疗窗口期……张医生焦急的声音犹在耳边。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时间紧迫得像拉满的弓弦,但“明天下午”这个时间点,终究还是在绝望的深渊边缘,透进了一丝微光。“应该……还来得及!”她像是在对秦悦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进行一场艰苦的催眠和确认。
没有丝毫犹豫,林薇立刻投入了战斗。她亲自坐镇,紧盯合同的每一个细节,从权利义务的明确界定到付款节点的精确表述,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的运用,她都要求做到万无一失。她不断地与己方法务沟通,同时以恰到好处的紧迫感催促着“蔚风”那边的对接人。整个“钉刺”团队都被她这种近乎苛刻的认真和异乎寻常的投入度所感染,大家私下里议论,林总对这个项目真是倾注了全部心血,这种极致的负责态度让人敬佩。只有林薇自己知道,她此刻的锱铢必较、分秒必争,背后支撑着的,并非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渴望,而是一座名为“亲情”的、即将倾覆的孤岛。那笔尚未到账的钱,不再是简单的项目资金,它是救命的稻草,是通往生之彼岸唯一的渡船。
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都像是一场艰苦的战役。邮件往来密集如雨,电话会议一个接着一个。林薇几乎化身成为一台高效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协调着内外部资源,化解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微小障碍。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最终的目标——签署合同,启动付款流程。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过得飞快,又似乎慢得令人心焦。终于,在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橘红色时,电脑屏幕上显示——电子合同已签署完毕。
然而,合同的签署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等待款项到账的这段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林薇不敢离开公司半步,仿佛只要她守在这里,那笔钱就能更快一些到来。她面前的咖啡从滚烫放到冰凉,却一口未动。她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忍不住去问一次秦悦:“银行账户有动静了吗?”尽管她知道,有任何消息秦悦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这种重复的、无意义的询问,只是她宣泄内心焦灼的唯一方式。
深夜,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张医生”的名字。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张医生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林小姐,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细胞采集的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符合采集条件,但是……如果明天资金还不能到位,这个流程我们就只能被迫暂停了。这不仅会耽误宝贵的治疗时间,更可能会影响后续整个治疗方案的连贯性和效果,机会窗口不等人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医生,请您……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几乎是在哀求,“明天!最晚明天下午!钱一定会到!我保证!”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声音的稳定。挂断电话后,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金钱这种东西,它可以如此抽象,只是一串数字;又可以如此具体和沉重,冰冷地横亘在生与死之间,承载着全部的希望。
那一夜,林薇彻夜未眠。她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星河,渐次熄灭,最终陷入沉睡般的黑暗。她坐在椅子上,没有开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面上,拉长了她孤独的身影。脑海中思绪纷乱,一会儿是母亲慈祥的笑容,一会儿是医生描述的可怕并发症,一会儿是徐天那莫测高深的话语,一会儿又是公司伙伴们充满期待的脸庞。各种影像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也最是难熬,她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亮了,钱一定要到。
第二天下午,时间仿佛凝固了。林薇坐立难安,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当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秦悦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单,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快步走进来,说出那三个字——“款到了!”时,林薇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骤然一黑,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摔倒,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太好了!薇姐!我们‘钉刺’……”乔娜闻声高兴地推门进来,脸上洋溢着项目成功的兴奋,却一眼看到林薇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满满的担忧,“薇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低血糖了?你快坐下!”
“没……没事。”林薇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借着乔娜伸过来的手,缓缓坐回椅子上,“就是……就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没缓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和仍在发软的双腿,转向秦悦,用尽可能清晰的语气吩咐道:“秦悦姐,立刻,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方案,把我个人应得的那部分项目分红,全额转出来,我有急用。剩下的款项,全部投入公司日常运营和‘蔚风’项目的启动工作。”
秦悦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和关切。她作为财务,最清楚这笔钱对林薇个人意味着什么,也隐约猜到可能与她的家事有关。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展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和默契:“明白,我马上处理,会以最快速度完成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