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五只小猫崽总算都勉强喝下去一些羊奶,冰冷的四肢稍微回暖了一点,肚皮也微微鼓了起来,挤在铺了软布的纸箱里,沉沉睡去,呼吸虽然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一些。蓝梦累得几乎虚脱,直接瘫坐在地板上,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但猫灵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小猫暂时脱险而平息。它飘到窗边,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灵体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
“不能就这么算了!”猫灵的声音冰冷,“那个投毒的混蛋,必须付出代价!本王记得……是隔壁栋那个死胖婆娘!总嫌野猫吵她睡觉,以前就拿过扫帚和石子赶过猫!肯定是她干的!本王今晚就去吓死她!让她夜不能寐,天天做噩梦!”
它的语气里充满了戾气,显然猫妈妈的惨死和小猫崽的濒危深深刺激了它。
蓝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开口:“吓她?然后呢?让她受几天惊吓,说不定会更加怨恨猫咪,变本加厉?或者干脆去庙里求个符咒,连你一起收拾了?”
猫灵噎住了,不服气地反驳:“那难道就这么放过她?猫妈妈就白死了?那些毒饵万一被小孩子或者别的动物误食了呢?”
“当然不能放过她。”蓝梦的眼神冷了下来,“但要让她付出代价,不是靠恐吓,而是得让她自己真正意识到错了,从心底里感到后悔和恐惧,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单纯的吓唬,只会种下更深的恶因。”
她看着桌上那个小塑料袋里装着的、作为“证据”的几颗彩色毒饵,又看了看纸箱里依偎在一起、命运未卜的小猫崽,一个有点损、但或许能直击人心的主意慢慢在脑海中成形。这需要一点演技,还需要猫灵的配合。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空气依旧闷热。蓝梦仔细地用软布垫好纸箱,抱着那五只还在昏睡的小猫崽,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隔壁栋那个传闻中脾气暴躁、讨厌猫狗的胖女人家的门。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吼声,伴随着拖鞋趿拉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哗啦”一下被拉开一条缝,链条还挂着。一张浮肿、带着睡意和怒气的胖脸从门缝里探出来,警惕地打量着蓝梦。“干嘛的?不认识你!”
蓝梦立刻切换表情,挤出一个充满担忧、悲伤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活脱脱一个遇到困难的无助邻居女孩。
“阿姨,早上好,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我是住旁边楼那个开占卜店的,姓蓝。”她稍稍将手中的纸箱倾斜,让门缝里的人能看清里面几只虚弱但活着的小猫崽,“我昨天……在咱们这栋楼的公共杂物间里发现了它们,太可怜了,猫妈妈好像被人……毒死了,就死在窝旁边。我听说您平时最爱干净,最讲公道了,所以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咱们这楼里,谁特别不喜欢猫狗啊?我想去提醒一下他们,就算不喜欢,也千万别伤害它们,这毕竟是一条条小生命啊,您说是不是?”
胖女人的脸色在听到“毒死了”三个字时,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眼神开始躲闪,不敢直视纸箱里的小猫,更不敢看蓝梦的眼睛。她语气生硬地打断蓝梦:“我、我哪知道!我最烦这些猫猫狗狗了,又脏又吵!你问我干嘛?快走快走!别吵我睡觉!”说着就要用力关门。
“哎呀!”蓝梦仿佛手滑没抱稳,纸箱猛地一歪,里面那只最虚弱、动作最迟缓的小猫崽一下子从软布边缘滚了出来,恰好掉落在胖女人穿着塑料拖鞋的脚边。
小猫崽被这么一摔,发出细弱、痛苦又可怜的叫声,挣扎着想要爬动,却因为虚弱而只能徒劳地原地扭动。
胖女人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缩回脚,脸上血色褪尽,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愧疚?她下意识地想去踢开,但动作在半空中僵住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早已潜伏在旁的猫灵动了!它凝聚魂力,先是卷起楼道里积攒的几片灰尘和落叶,形成一股微小但精准的旋风,“啪”地一下打在胖女人的后颈窝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紧接着,猫灵将自己昨夜感受到的、从那两只猫尸上残留的绝望、痛苦和不甘的情绪波动,放大了一丝丝,混合着它灵体的低频嘶吼,化作一声扭曲、凄厉、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猫的哀嚎,直接送入胖女人的耳膜深处!
“喵嗷——呜——”(充满了痛苦和诅咒的幻听)
胖女人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脸色惨白如纸,惊恐万状地左右张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什、什么声音?谁?!谁在学猫叫?!”
蓝梦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小猫崽捧回纸箱,一脸“纯真”和“关切”地看着胖女人:“阿姨?您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这么差?我听老人说,这要是……唉,算了算了,可能是幻听吧。听说要是心里不踏实,晚上就容易睡不好,胡思乱想……”她适时地刹住车,留足了想象空间。
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胖女人双腿一软,也顾不上脏,直接瘫坐在了自家门槛上,双手捂着脸,竟呜呜地哭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泼辣,而是充满了后怕和悔恨。
“我……我不是存心的啊……我就是嫌它们晚上老叫,吵得我睡不着觉,心脏突突的……我就想、就想弄点药,把它们吓跑,没想都毒死啊……那药,我就是看街上卖的,说是能药老鼠,我就撒了一点在洞口……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还有小猫……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肥胖的肩膀一耸一耸。
蓝梦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愤怒依然存在,但看到对方这副彻底破防、真心悔过的样子,又生出一丝复杂的怜悯。愚昧和自私,有时候比纯粹的恶意更让人无奈。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阿姨,嫌吵可以理解,但办法有很多。您可以联系物业或者动物保护组织来处理,哪怕您只是大声呵斥赶走它们,也比投毒强万倍。您看,这几条小生命,差点就因为您‘只是想吓唬一下’就没了。而且这种毒饵很危险,万一被不懂事的小孩或者别人家的宠物误食了,后果您想过吗?”
胖女人只是哭,不住地点头,显然是真的知道错了。
最终,这场清晨的“拜访”以胖女人不仅发誓以后绝不再伤害任何小动物,还硬塞给蓝梦几百块钱(几乎是强塞)作为结束,反复叮嘱一定要给小猫买最好的奶粉,剩下的给蓝梦“压压惊”。
抱着小猫和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回到占卜店,猫灵依旧有些愤愤不平,在空中焦躁地飘来飘去:“就这么放过她了?也太便宜她了!就应该让她天天晚上听见猫叫!让她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蓝梦小心翼翼地给醒来开始微弱叫唤的小猫崽们喂奶,头也不抬地说:“恐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化,但内疚和后悔,如果真心实意,会像一根刺,一直扎在心里。你看,她现在不是出钱出力了吗?虽然这并不能抵消她犯下的错,但总比我们吓唬她一顿,让她怀恨在心,以后找机会变本加厉要强。让她自己从内部瓦解,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这叫诛心。”
猫灵哼哼了两声,虽然还是不太服气,但也没再反驳。它飘到蓝梦身边,伸出爪子。一颗色彩颇为复杂的星尘缓缓从虚空中凝聚出来。它不像之前某些善举产生的星尘那样纯净明亮,核心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因为愤怒和差点实施的报复念头而产生的灰暗杂质,但星尘的主体,却是由胖女人真心悔过时产生的暖黄色调和蓝梦巧妙引导、避免更大冲突所蕴含的智慧蓝光交织而成,边缘还带着一丝拯救生命带来的洁白光泽。
这颗蕴含着复杂人性纠葛的星尘,缓缓飘向猫灵脖颈上那条虚幻的项链,融入了第一百二十四颗珠子的位置。整条项链的光芒似乎因此沉淀了一些,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厚重。
“第一百二十四颗了。”猫灵看着项链上新增的珠子,又低头看了看纸箱里那些依偎在一起、努力吮吸奶水的小猫崽,沉默了片刻,突然用一种很少有的、低沉的语气说道:“其实……说起来可能你不信。本王……嗯,就是我以前还是人的时候,好像……也挺不喜欢猫的。觉得它们奸猾,养不熟,不如狗忠诚。现在自己成了这德行,再想想从前……真是蠢得可以。”
蓝梦正在喂奶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猫灵。这是它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带着明显自嘲口吻提及前世的喜好和观念。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然后继续专注地给最小那只小猫喂奶。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愿意的时候才能揭开。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挣脱了地平线,透过窗户,照在纸箱里那几只劫后余生的小猫崽身上,给它们茸茸的毛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亮了旁边那叠作为“赔偿”和“赎罪”的钞票。
人性的恶,有时并非源于极致的邪恶,而可能只是自私、愚昧、缺乏共情和一时冲动的混合体,如同那色彩鲜艳的毒饵,看似只是“解决一个小麻烦”,却足以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而人性的善,或许就藏在这悲剧发生后的一次幡然醒悟、一次力所能及的弥补,以及旁观者选择以智慧而非纯粹暴力去引导救赎的过程之中。救赎,从来不只是对弱者的宽恕,也是对施害者(或无意酿祸者)内心残存光明的唤醒。
猫灵悄悄飘到纸箱边缘,看着那只最先被它用微风“助攻”了一下、此刻睡得最香甜的小猫崽,伸出完全透明的爪子,极轻极轻地,虚虚地悬停在那柔软起伏的小小身躯上方,仿佛在进行一次无声的抚慰。
“快点好起来吧,”它用只有自己灵魂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下辈子,不管做猫做人,都投个好胎,离那些愚昧的恶意……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