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小馋猫!”少年笑着转过头来,声音清朗温柔。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蓝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张脸!清秀的眉眼,带着点稚气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虽然年轻了许多,但那五官轮廓,分明就是眼前这只蜷缩在地、痛苦呜咽的猫灵的翻版!是他!是他还身为人类时的模样!
少年终于心满意足地从摊主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纸袋。他转过身,蹲了下来,视线与蓝梦(或者说记忆中的妹妹)平齐。他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带着宠溺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圆润的、饱满的、如同艺术品般的草莓大福。糯米皮在灯笼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玉色,表面均匀地撒着樱花般的粉色粉末,顶端的凹陷处,还俏皮地嵌着半颗新鲜欲滴的红草莓。
“喏,给!”少年笑着,像献上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那颗完美的大福递了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妹妹”的鼻尖,“最大最漂亮的!我们小雅要健健康康的,明年、后年、大后年……哥哥都带你来吃!”
那笑容如此温暖,如此明亮,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冰雪。蓝梦甚至能感受到记忆视角里那份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和依赖。
“谢谢哥哥!”小女孩欢快的声音响起,一只小手迫不及待地伸向那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大福。
就在那只小手即将触碰到大福的瞬间——
异变陡生!
视角猛地天旋地转!剧烈的晃动!头顶绚烂的樱花和温暖的灯笼光瞬间被撕裂!
“哥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属于小女孩的尖叫划破祭典的喧闹!
视角在混乱中急速翻转、跌落。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哥哥那张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庞,正被一片急速压下的、浓重粘稠的黑暗所吞噬。
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边缘,蓝梦看到了——
一根沾着暗红色污迹、冰冷沉重的金属棒球棍!带着毁灭一切的残忍和暴力,朝着少年毫无防备的后脑,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
咔嚓!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少年脸上那温暖宠溺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瞳孔骤然放大,倒映出妹妹惊恐欲绝的小脸,然后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手中那颗完美无瑕的草莓大福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凄凉的弧线,滚落在泥泞的地上,沾满了灰尘和……飞溅的、温热的、刺目的猩红!
“不——!!!”记忆的视角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轰——!!!
蓝梦猛地从这血腥恐怖的记忆洪流中挣脱出来,如同溺水者被拽出水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都在打颤。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根棒球棍砸落的残影和刺目的猩红。
病房里,小葵还在徒劳地举着那颗大福,对着昏迷的姐姐哭泣哀求。而蓝梦脚边,猫灵蜷缩在地,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着,仿佛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它喉咙里压抑的呜咽,此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破碎的、如同从地狱缝隙里挤出来的意念碎片:
“小……雅……妹妹……大福……约定……血……好痛……好黑……”
每一次意念的碎片,都伴随着它半透明身体的剧烈闪烁,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反复撕扯。
就在这时,病房外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气急败坏的苍老声音:
“……就在这层!我亲眼看见她跑上来的!偷了我的‘樱之忆’!那是给老主顾预留的!这个小偷!抓住她!”
是樱月堂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店主!他不知怎么竟一路追到了医院!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和几个被惊动、探头探脑的病人家属。
老店主一眼就看到了半掩房门里、跪在病床边举着大福的小葵,顿时怒火中烧,指着她大声道:“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姑娘!偷了我的大福!抓住她!”
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走廊灯光涌入昏暗的病房。
小葵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措。她像只被围捕的小鹿,下意识地想躲,却又无处可逃,只能徒劳地将那颗惹祸的大福更紧地护在胸前,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保安上前一步,脸色严肃:“小姑娘,把东西交出来,跟我们去保安室说清楚!”
“不……不是的……我……”小葵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恐惧地看向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姐姐。
“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围观的中年妇女皱着眉头,声音尖锐,“偷东西偷到医院来了?你家里人怎么教的?”
“就是!看这病房,医药费都交不起了吧?没钱治病就偷东西?”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语气带着鄙夷。
指责声如同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向孤立无援的小葵。她紧紧咬着下唇,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却倔强地不肯放下那颗大福,小小的身体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摇摇欲坠。
“我没有……我不是……”她破碎地辩解着,声音淹没在嘈杂的指责中。
没有人注意到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戴着呼吸面罩的女孩。没有人闻到空气中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绝望的气息。他们的目光只聚焦在那个“小偷”和她手里“赃物”上。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碰到小葵瘦弱的肩膀时——
“喵——呜——!”
一声并非凄厉、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般悲伤与威严的猫叫,骤然在病房门口炸响!
是猫灵!
它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不再蜷缩,不再颤抖。它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尾巴高高竖起,如同战旗。那双幽绿的猫眼,此刻不再有狂怒,不再有极致的悲伤,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看透生死悲欢的平静,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
它挡在了小葵身前,小小的身躯隔开了保安伸来的手和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幽绿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口惊疑不定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个白发老店主脸上。
“她不是小偷。”一个清晰、稳定、带着奇异共振的声音,直接在蓝梦,以及门口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是猫灵!它动用了某种耗费巨大精神的力量,强行将意念传递给了在场所有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气势汹汹的老店主和保安。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只突然出现、姿态奇异、还会“说话”的黑猫。
“这颗大福,”猫灵的意念指向小葵怀中那颗被捂得温热的点心,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沉重,“不是用来满足口腹之欲的赃物。它是药。”
“药?”老店主下意识地重复,满脸的不信。
猫灵的目光转向病床上那个戴着草莓发卡的苍白女孩,幽绿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深切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悲悯。
“是她姐姐的药。”猫灵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她姐姐小雅,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医生们的药,杀死了让她痛苦的坏东西,也带走了她的力气、她的头发、她看樱花的眼睛……和活下去的念想。”
意念传递的画面碎片在众人脑海中闪过:病床上女孩枯槁的面容,绝望的眼神,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光彩的瞳孔……
“小葵偷这颗大福,”猫灵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因为她姐姐在还能说话的时候,告诉她:‘樱花祭典的草莓大福,有魔法。吃了它,就能打败病魔。’那是她们之间……最后的约定,最后的希望。”意念中浮现出小葵举着大福,对着昏迷姐姐哭泣哀求的画面,那份卑微而绝望的希冀,狠狠击中了门口几个原本义愤填膺的家属。
老店主脸上的愤怒僵住了,他顺着猫灵的目光,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病床上那个戴着呼吸面罩、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女孩。那枚褪色的草莓发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两个保安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人群中,那个刚才指责得最尖锐的中年妇女,眼圈瞬间红了,她捂住了嘴,别开了脸。
猫灵不再看他们。它缓缓转过身,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蜷缩在病床边、依旧处于巨大恐惧和悲伤中、茫然无措的小葵面前。
它仰起头,幽绿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小葵那双盛满泪水和惊恐的大眼睛。那眼神如此复杂,有悲伤,有理解,有跨越时空的共鸣,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喂,小不点。”猫灵的声音在蓝梦和小葵脑中响起,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把‘药’……给你姐姐吧。”
小葵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突然变得不再可怕、反而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幽灵猫”,又看看怀中那颗大福,再看看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姐姐,巨大的委屈和悲伤终于决堤。
“可是……可是姐姐……姐姐她不吃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大颗大颗滚落,滴在洁白的糯米皮上,“她不要了……她不理小葵了……呜呜呜……魔法……魔法失效了……”
猫灵轻轻抬起一只前爪。它那半透明的爪尖,没有实体,却仿佛凝聚着某种无形的、温暖的力量。它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葵紧紧攥着大福的小手。
“没关系的。”猫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抚平一切伤痕的力量,“重要的不是魔法有没有失效。重要的,是你记得这个约定。重要的,是你想让她好起来的心意。她知道的……姐姐她……一定知道的。”
小葵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她低头看着手中那颗沾了自己泪水的大福,又看看猫灵那双仿佛能包容一切痛苦的幽绿眼睛。
然后,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她抽噎着,再次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大福,轻轻送到了姐姐干裂苍白的唇边。
这一次,她没有再急切地催促。她只是静静地举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和执着。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滴滴声。
老店主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进了病房。他脸上的愤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沉重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悲悯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小葵那倔强的侧脸和那颗被泪水打湿的大福,又看看病床上那个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自己宽大的料理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印着樱月堂标志的小纸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三枚同样饱满圆润、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樱之忆”草莓大福。
他伸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拿起其中最大最漂亮的一颗,放到了小葵那只依旧固执地举着大福的小手里。
小葵惊愕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老店主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对着小葵,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拿起盒子里剩下的两颗大福,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病床旁的小柜子上,就在那枚褪色的草莓发卡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挺直了佝偻的背,对着病床上的女孩,对着小葵,也对着那只静静蹲在一旁的猫灵,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门口那些同样被震撼、脸上表情复杂的保安和家属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他率先走了出去,脚步沉重。保安们迟疑了一下,也默默退开。那个刚才指责小葵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眶,悄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进了老店主手里,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匆匆低头离开。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下小葵、病床上昏迷的姐姐、蓝梦,以及那只静静守护在旁的猫灵。
小葵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两颗一模一样、散发着甜香的草莓大福,又看看柜子上那两颗,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小心翼翼地将老店主给的那颗新的,也轻轻放在了姐姐的枕边,和原来那颗挨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趴在病床边,将小脸埋在姐姐冰凉的手边,无声地啜泣起来。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
猫灵一直安静地看着。直到小葵的啜泣声渐渐微弱下去,似乎疲惫地睡着了。
它才缓缓低下头,凝视着自己那只半透明的猫爪。
一点微光,如同寒夜中悄然凝结的露珠,在它的爪心无声地汇聚。
那不是它平日收集的、带着各种人间善意色彩的星尘。这一点光,纯净得如同初雪,却又带着樱花般柔和的粉意。光芒的中心,隐约可见极其细微、极其精致的樱花花瓣的脉络!它缓缓旋转着,散发着一种圣洁而悲伤的气息。
猫灵抬起爪子,凝视着掌心这滴如同泪珠般的、樱花状的星尘。幽绿的猫眼里,映照着那纯净的光芒,里面翻涌着跨越生死、看尽悲欢的复杂情绪。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尾巴卷起星尘融入项链。它只是沉默地、静静地看了许久。
然后,它抬起头,看向病床边沉睡的小葵,又看向病床上那个苍白如纸、戴着草莓发卡、名叫小雅的女孩。
它极其轻盈地跃上病床边缘,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它走到小雅枕边,在那两颗散发着甜香、象征着小葵最纯粹心愿的草莓大福旁边,停下了脚步。
它低下头,将那只凝聚着樱花状星尘的爪子,极其轻柔地、如同微风拂过花瓣般,悬在了小雅那顶粉色毛线帽的边缘。
爪心那点纯净的、樱花状的微光,无声地飘落而下。没有触碰实体,却如同融化般,悄然没入了小雅帽檐下、靠近那枚草莓发卡的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猫灵轻盈地跳下病床,落回蓝梦脚边。
它抬起头,幽绿的猫眼看向蓝梦。那双眼睛里,所有激烈的情绪——狂怒、撕心裂肺的悲伤、跨越生死的追忆——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
它伸出那只刚刚释放了樱花星尘的爪子,用柔软的、半透明的肉垫前端,极其轻微地、近乎是试探性地,碰了碰蓝梦垂在身侧的手背。
蓝梦感觉到一股微凉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触感。
“喂。”猫灵的声音在蓝梦脑中响起,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低语。
“人类啊……”它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汇,最终,那双幽绿的猫眼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近乎是无奈又带着点认命的暖意。
“真是……麻烦又温暖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