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风不起,旗先动(2 / 2)

待那脚步声远去,她才缓缓直起身,抬袖抹去额角的冷汗,背心早已湿透,贴在肌肤上,阴冷黏腻。

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说过,只要我还记得那年春日他赠我的那方帕子……就别让我跪着活。”

城西医馆内,林墨在为沈莞清理伤口时,从她贴身衣物的夹层里,摸出半块触手温润的残玉。

玉质细腻,边缘略带磨砂感,断裂处犬牙交错,指腹抚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咬合纹路。

她心头猛地一动,立刻奔赴烬安亭,从苏烬宁妆匣深处取出了另外半块——那是一块藏在旧胭脂盒底层的小玉,常年摩挲,已泛出油润光泽。

两块残玉在灯下对合,竟是严丝合缝,拼成了一轮完整的血色弯月!

玉面微凉,映着烛光,竟似有血丝在其中缓缓流动。

林墨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她猛然醒悟:当年苏家满门被屠之夜,从那场血火中逃生的,并非苏烬宁一人,而是两个孩子!

她还有一个孪生弟弟!

只是那孩子被秘密送往药王谷寄养,却在十岁那年感染奇疾,不幸夭折。

血脉!双生血脉!

林墨当机立断,连夜在密室中布下“魂引阵”,以那块合二为一的血玉为阵眼,取苏烬宁指尖血为引,再燃起一缕用弟弟骨灰混入特制香料制成的“引魂香”。

青烟袅袅,带着灰烬的焦苦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缓缓弥漫。

苏烬宁在梦中,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回了那个她早已遗忘的暴雨之夜。

记忆的枷锁被强行撬开:年幼的她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小小尸体,那是她的弟弟。

她哭着哀求面前的太医救救他,声音嘶哑破碎,喉咙痛得像被刀割;却被两名黑衣人死死架住,铁箍般的手掌嵌入她肩胛,疼得她几乎昏厥。

临走前,为首的黑衣人冷漠地回头,对萧景珩派来的心腹低语:“殿下的命令,活着的,只能有一个。”

次日清晨,苏烬宁面色苍白地醒来,眼中却是一片骇人的清明。

她破例亲自前往太庙还愿,在途经文渊阁时,“偶遇”了同样神色凝重的沈御史。

两人避入一间偏僻的藏书阁,檀香与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指尖拂过书脊,留下淡淡的尘痕。

苏烬宁将那块拼合完整的血玉递了过去:“你查到了什么?”

沈御史接过玉佩,指尖都在发颤,声音因震惊而发紧:“先帝为锤炼太子心性,曾设‘影课’,专训幼帝诛杀至亲。东宫每月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处决一名由死囚扮演的‘假母’或‘伪兄’,直至心如铁石,分不清真假……而根据我查到的太医院密档,这门课业的最后一次任务,目标是……是你。”

苏烬宁神色未动,连睫毛都未曾颤抖一下,但垂在袖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难怪他总在梦中见到她死去,因为在他被扭曲的少年时代,她的死亡,就是他权力之路的最终献祭,是他确认自己足够冷血无情的最后凭证!

当夜,乾清宫内,萧景珩再度陷入梦魇。

这一次,不再是御花园的风雨,也不是假山后的窥探。

他身处一座漆黑无边的地宫之中,脚下是湿滑的石阶,每一步都传来空洞的回响;面前是十二扇高大的石门,每一扇门前都悬挂着一盏人皮灯笼,昏黄的光晕下,映出一个“死去”的苏烬宁:被绞死的,被焚烧的,被溺毙的,被万箭穿心的……十二种死法,十二张绝望而怨毒的脸,都在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惊恐地后退,最终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推开了正中央那扇最为厚重的石门。

门后,尸骸堆积如山,腐臭扑鼻,苍蝇嗡鸣。

少年时代的自己,正坐在尸堆之巅,面无表情地啃食着一块人肉,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我就安全了。”

“啊——!”

萧景珩猛地从龙床上坐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丝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忽然,他感觉枕边硌着什么东西。

他颤抖着伸手一摸,竟是那块拼合完整的血色弯月玉佩!

玉佩冰凉,仿佛刚从地狱带来,寒意顺着手臂直冲脑髓。

他翻过玉佩,背面用利器划着一行极小却又清晰的字:

“你还记得,是谁给你包扎过摔破的膝盖吗?”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三十余年的权谋与杀戮,在这一刻被一句稚嫩的问候击得粉碎。

他猛地闭上眼——可那画面却愈发清晰:御花园的秋千架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涂药。

裙角沾了泥,发带松了,却仍固执地说:“殿下别哭,奴婢吹一下就不疼了。”

那一年,他六岁。她是新来的粗使宫女,名叫如意。

后来她消失了。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再后来,他成了皇帝,学会了冷漠,习惯了背叛。

可就在今夜,一块冷玉,一句话,把他拉回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午后。

“来人!”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把王宫女给朕带上来!!”

吼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一丝破音的疯狂。

然而,殿外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廊柱的呜咽。

片刻后,一名宦官才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外,声音低得如同蚊蚋:

“回……回陛下,王宫女……方才投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