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如丧钟,三通之后,刑部大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洞开。
晨曦前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与绝望的气息——石砖缝隙里渗出的寒气顺着脚底爬升,鼻尖嗅到的是铁锈、陈血与腐草混合的腥味,耳畔唯有鼓槌击皮的闷响,在空荡长街中一圈圈回荡,仿佛大地也在战栗。
一列押解囚犯的槛车在数十名刑部差役的簇拥下,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咯吱作响,压碎了路边霜花,留下两道深黑的辙痕。
街边两侧,早有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或跪或立,衣衫单薄,冻得嘴唇发紫;压抑的哭声与抽泣在鼓声的间隙中汇成一片悲戚的暗流,像风穿过枯林的呜咽,又似潮水退去时沙砾摩擦的轻响。
有人伸手想触碰囚车木栏,却被差役一鞭抽回,掌心留下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车中,沈御史阖家老小面如死灰,指尖冰凉,彼此紧握却传递不出半分暖意。
最小的孙儿尚在襁褓,被其母紧紧抱在怀中,不知大祸临头,只因寒冷而发出微弱的啼哭——那声音细若游丝,如同初春虫鸣,却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母亲低头以唇试他额温,触手湿冷,心头一颤。
车队行至朱雀大街与玄武道的交叉口,此处最为开阔,也最为寂寥。
就在领头差役高声呵斥驱散人群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晨雾,数十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狼牙箭从两侧的阁楼与暗巷中暴射而出,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骤雨,精准而致命地覆盖了整个车队!
箭矢划破空气的啸音尚未消散,便已贯入血肉——那是沉闷的“噗嗤”声,像是冬瓜被利刃劈开,又夹杂着骨骼断裂的脆响。
凄厉的惨叫甚至来不及发出,便被后续的箭雨扼杀在喉中。
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刑部差役,此刻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囚车木栏上,顺着纹理蜿蜒流淌,滴落在青石板上,与霜花相融,化作一片片暗红的地图。
血腥味迅速弥散,混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令人作呕。
混乱中,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死士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刀光闪烁,直取剩下的守卫。
他们脚步无声,踏在血泊中竟不带水花,每一次挥刀都带着筋骨拉伸的细微声响,刀刃切入皮肉时发出短促的“割裂”声,仿佛布帛撕开。
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短短数十息,押解队伍已然土崩瓦解。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却是巡夜的禁军副统领赵将军率队“例行巡查”而来。
只见满地狼藉,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身穿刑部差服的尸体,脸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刻意毁去容貌;有的眼眶空洞,有的咽喉被割断,血浸透了衣领,凝成硬壳。
而囚车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活口!”一名亲兵在尸体堆中翻找,惊喜地喊道。
赵将军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只见一名身穿囚服的年轻女子倒在血泊中,背心中了一箭,箭羽微微颤动,血顺着创口缓慢渗出,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她呼吸微弱,唇色青紫,指尖尚存一丝余温,正是沈御史年仅十六的胞妹沈莞。
他立刻下令:“快!速速送往城西林神医的私设医馆,务必保住性命,此乃重要人证!”
三日后,一则消息从医馆传出,震惊朝野:沈氏女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虽经林神医全力抢救,仍回天乏术,宣告不治。
一具薄棺被匆匆运出城外,悄然安葬。
抬棺人脚步虚浮,棺木轻得不像载着一人;途经桥头时,一阵风吹起覆布一角,露出的脚踝纤细苍白,竟无尸斑痕迹。
然而,无人知晓,在烬安亭那片看似寻常的假山之下,一间密室被悄然点亮。
烛火摇曳,映照寒玉床泛出淡淡青光。
沈莞正安静地躺在其上,呼吸几不可闻,面色苍白如纸,指尖却偶有微颤——那是生命未绝的证明。
林墨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她的穴道,指尖触到皮肤时,感受到一丝极细微的脉动,如同春蚕啃食桑叶的轻响。
她又喂下一粒散发着异香的“龟息散”,药丸入口即化,散发出雪莲与龙脑混合的清冽气息,令人心神俱静。
“陛下震怒,召周谋士!”乾清宫内,萧景珩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案,价值连城的笔墨纸砚碎了一地,瓷砚破裂声清脆刺耳,墨汁四溅如血。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触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烫得面前烛焰忽明忽灭。
劫囚!
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劫囚,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周谋士连滚带爬地跪在殿中,呈上一份调查卷宗,声音都在发颤:“陛下息怒……劫囚者……所用箭矢,皆出自禁军武库南大营。领用箭矢的批条上……是、是赵将军的亲笔签名。”
萧景珩一把夺过卷宗,眼神骤然冰冷如刀。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签名的影印图上时,瞳孔却微微一缩。
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但他一眼就看出了破绽——最后一笔的收锋处,角度向左偏了七度。
这是左手仿写时,为追求力度而下意识留下的痕迹!
他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有人在栽赃,更有人……算准了他会看穿这个栽赃。
这盘棋,下得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沉默了良久,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烛火爆裂的轻响,偶尔“噼啪”一声,如同心跳漏拍。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王宫女,近日可有异样?”
与此同时,皇帝寝殿的偏阁内,王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更换着熏炉里的香料。
手指拂过沉水香屑,鼻端萦绕着熟悉的甜郁气息——那是他自幼便用的配方,她说过,只要闻到这味道,就知道不是外人。
她听见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巡查的太监!
心头一跳,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卷得极细的密信,闪电般塞进了墙角扫帚的夹层之中,指尖残留着纸张的粗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