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柏林的忏悔壁画(1 / 2)

柏林,米特区的深秋,天空是一种被稀释了的、近乎残忍的铅灰色。

圣玛利亚教堂那饱经战火与岁月的巴洛克式外墙,在惨淡的天光下,像一张满是皱纹与旧伤疤的、沉默的脸。

钢铁脚手架如同某种寄生的黑色荆棘,缠绕其上,发出在风中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呻吟。

索菲亚·罗森塔尔站在离地十米高的脚手架上,脚下的木板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系着安全绳,但大部分重量还是依靠自己站稳,这是多年高空作业养成的习惯。

深栗色的头发被严谨地盘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她戴着棉质手套,右手紧握着一把特制的修复用刮刀,正对着面前巨大壁画上一片顽固的污垢层,进行着毫米级的剥离。

这幅名为《最后的忏悔》的壁画,创作于二战末期,描绘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国防军士兵,在炮火暂时停歇的废墟间,进行着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次的祈祷。

画面基调阴郁,色彩沉滞,大部分人物的面容已被几十年的尘埃、煤灰以及城市湿气共同形成的垢壳所模糊,只剩下一种集体性的、模糊不清的绝望。

冷冽的风穿过脚手架的空隙,带来远处现代柏林隐约的车流声,与近处教堂石墙的冰冷气息。

空气里混合着石灰、陈旧木材、以及索菲亚自己带来的、某种特制的化学清洁剂略带刺鼻的气味。

她的动作精准而克制,刮刀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小心翼翼地刮擦着一名年轻士兵肩章下方那片异常暗红的背景色。

根据前期扫描和分析,这片区域的颜料层下有可能是后来覆盖的修改,或许隐藏着最初的笔触或签名。

刀尖传来不同于寻常颜料固化层的触感——一种粘滞的阻力。

她微微蹙眉,稍稍加力,一小片暗红色的、半凝固状态的物质被刮了下来。

但紧随其后的,并非干燥的颜料碎屑,而是一股粘稠、冰凉、带着诡异透明感的液体,顺着垂直的画壁,缓缓地、蜿蜒地流了下来。

索菲亚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液体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一种不属于任何油画媒介的、令人不安的微光。

它过于澄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一股淡淡的、极其独特的、混合了消毒水的刺鼻和某种铁锈般的腥甜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这气味瞬间激活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多年前,她在医院陪伴临终的祖母时,在病房里闻到过的,关于腰椎穿刺后……脑脊液的气味。

荒谬!这怎么可能!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职业素养压倒了瞬间翻涌的生理不适。

幻觉,一定是连日工作的疲劳导致的幻觉。

她定了定神,从工具腰包里取出一个用于采集微量样本的、无菌的微型玻璃瓶,用刮刀尖端,极其小心地将那正在缓慢流淌的液体引导、收集了几滴进去。

液体在瓶中呈现出一种淡琥珀色的、诡异的宁静。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后背已被一层冷汗浸透。

她抬起头,试图再次审视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区域,想用理性的分析驱散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感。

然而,目光所及,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片刚刚被刮刀“剥露”出来的壁画表面,因为湿润而颜色加深,质感也变得微妙不同。

而原本模糊不清的年轻士兵的面容,此刻在那片湿润的、仿佛“活”过来的颜料层下,竟然变得清晰可辨。

那根本不是一个七十多年前的、陌生的德国士兵的脸。

那是一张她几乎每天都能在电视新闻、网络头条上看到的,属于一位当下在德国政坛风头正劲、以改革派形象着称的年轻政客马蒂亚斯·瓦格纳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与壁画整体悲怆氛围格格不入的、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

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像是洞悉了什么秘密般的微妙笑意。

每一个细节,那标志性的金边眼镜,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甚至右眉骨上那道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细微疤痕,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