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荒滩上的油菜苗已经蹿到了巴掌高,嫩黄的叶片在风里舒展,像无数只小手在打招呼。哑女蹲在垄边,用竹片把歪了的苗扶正,指尖沾着的黑泥带着湿润的土腥气,混着油菜的清香,倒比任何香料都让人安心。
“陈大爷的法子真管用。”小虎扛着锄头从河堤走来,裤脚沾着草叶,“你看这苗,棵棵都精神,比村里种的壮实多了。”他蹲在哑女身边,指着株刚冒出花苞的油菜,“这棵竟要开花了,比往年早了近十天。”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花苞像颗颗饱满的金豆子,裹在嫩叶里,透着股急不可耐的劲儿。她笑着往垄沟里撒了把草木灰:“陈大爷说草木灰能催花,看来是真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早去取信,邮差带了封信来,是石头寄的。”
小虎眼睛一亮:“他说啥了?是不是说老把式的孙女要来?”
哑女从围裙兜里掏出信封,牛皮纸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边,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她拆开信,轻声念道:“虎子兄,见字如面。老把式的孙女叫春杏,过几日便动身去你处,她带了些新收的芝麻,说是给哑女嫂子做麦香饼用……”
“春杏?这名字好听。”小虎凑过去看信,“还说啥了?”
“说他那边的麦子也开始孕穗了,让咱多留意虫害,还说镇上新到了批防虫药,让咱记得去买。”哑女把信折好放进兜里,“他还说,等油菜花开了,就带婆娘孩子来看看,说要在花海里野餐。”
小虎笑得咧开嘴:“这石头,就知道吃。”他起身往河堤走,“我去把那片荒草除了,免得跟菜苗抢养分。你去烧锅水,咱泡点芝麻茶喝。”
哑女应着往回走,路过仓房时,看见檐下的石榴苗已经抽出新枝,叶片嫩得能掐出水。她想起去年秋天小虎冒雨栽苗的模样,当时他浑身湿透,却非要等培好土才肯进屋,说“苗儿得喝足定根水”。如今看来,那苗儿确实没辜负他的用心。
刚烧开的水冲进芝麻罐,噼啪作响的芝麻香瞬间漫了满院。哑女往碗里撒了把红糖,搅出琥珀色的甜浆,正端着往外走,就见村口的土路上来了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背着个小包袱,怯生生地往这边望。
“是春杏吧?”哑女扬声喊,姑娘愣了愣,随即红着脸点头,快步走了过来。她辫子上系着红绳,包袱上绣着朵小小的油菜花,看着灵秀得很。
“哑女嫂子好。”春杏把包袱递过来,“俺爷让俺带的芝麻,还有俺娘腌的咸菜。”
哑女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芝麻的香气从布缝里钻出来。“快进屋坐,刚泡了芝麻茶。”她拉着春杏的手往院里走,“小虎在河滩除草呢,我去喊他回来。”
春杏坐在炕沿上,看着屋里的摆设——墙上挂着小虎编的草帘,上面绣着麦穗图案;灶台上摆着个陶瓮,里面插着野菊;窗台上的向日葵已经冒出花苞,歪歪扭扭地朝着太阳。她忽然觉得,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透着股暖意,像浸在阳光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