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把铜钱往桌上一拍,拽着王郎中就往外走,指了指小虎家的方向,又指了指脚踝,比划出疼痛的样子。王郎中一看就明白了,抓起药箱就跟她走,嘴里念叨:“小虎那孩子就是犟,旧伤犯了总拖着……”
回到家时,小虎正试图自己脱鞋,疼得额头冒汗。哑女上去按住他,眼神里带着点凶,像是在说“再动试试”。王郎中给小虎敷药时,哑女就蹲在旁边烧火,把药罐架在灶上,火苗舔着罐底,咕嘟咕嘟的药香漫出来,混着麦饼的甜,在屋里缠成一团暖烘烘的气。
“得歇三天,不能沾凉水。”王郎中收拾药箱时叮嘱,“仓房的窗户我让我家小子去钉,你们别操心了。”
小虎刚要推辞,被哑女一眼瞪回去。她给王郎中塞了块麦饼,又把那摞还肥钱的铜板递过去——算是诊费。王郎中笑着接了:“跟我还客气?明年新麦下来,给我留两升就行。”
送走王郎中,哑女把小虎扶到炕上,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笸箩,开始缝补小虎白天磨破的袖口。油灯的光落在她低头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极认真。
“其实不用缝,”小虎看着她,忽然说,“明儿让李婶给补补就行。”
哑女没抬头,只是把线拽得更紧了些。去年小虎在田里被镰刀划破的裤腿,也是她这么缝的,当时他说“缝得像只歪脖子鸭”,却天天穿着不肯换,直到磨得没法再穿。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窗纸呜呜响。哑女缝完最后一针,把袖口往他胳膊上套,大小正好。她抬头冲小虎笑了笑,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像是在说“看,我缝得多好”。
小虎忽然想起下午在晒场,看见哑女蹲在麦堆旁,把掉在地上的麦粒一颗颗捡起来,放进竹匾里。阳光洒在她身上,麦芒沾了她一衣襟,她却像捡珍珠似的认真。那时候他就想,这辈子有这光景,有她,比仓房里堆满麦子还让人满足。
哑女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从灶上端来温着的麦粥,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粥里放了点糖,甜丝丝的,混着药味,竟也不难喝。
“明儿我去钉窗户。”哑女比划着,又指了指仓房,意思是麦子她也会照看。
小虎点点头,看着她把碗里的粥喝完,把空碗收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麦秸上。油灯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和仓房里麻袋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踏踏实实的画。
夜渐渐深了,药香和麦香在屋里慢慢沉下来,压在炕席上,压在缝补好的袖口上,也压在两人心里。小虎摸了摸被缝好的袖口,粗粝的线脚硌着皮肤,却暖得让人想笑——这日子啊,就像这针脚,看着歪歪扭扭,凑在一起,却是满仓的踏实,和说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