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盛长柏后,任长卿在庭院中又独坐了片刻,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他日渐浓密的胡须,也吹动了他沉寂数月的心绪。朝堂的动向已然明晰,谢玄北上,顾廷烨、长柏南下,这棋盘上的重要棋子都已开始落位。而他,这只因伤蛰伏了许久的“孤狼”,也是时候重新嗅探风向,为自己,也为更遥远的将来,落下自己的棋子了。
他沉吟半晌,心中已有了计较。于是,他唤来赵大,低声吩咐了几句。赵大领命,快步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形依旧魁梧健壮,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坚毅的汉子,跟着赵大走进了院子。他穿着寻常的武人便服,步履生风,见到任长卿,脸上立刻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旧日依赖的笑容,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公子!您找我?”
来人正是阿宝。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任长卿身后、需要庇护的小小亲随。因着昔日在兖王叛乱中的护送血诏之功,他已被赐予了男爵的爵位,虽是最低的等次,却也已是正经的勋贵身份,更在禁军中担任着实职。然而,在任长卿面前,他仿佛还是那个赤诚的少年,依旧习惯性地称呼对方为“公子”,这份情谊,并未因身份地位的改变而有丝毫褪色。
任长卿看着他,眼中也流露出真切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来了?坐。有些日子没好好跟你说话了,最近如何?听说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阿宝憨厚地笑了笑,依言坐下:“劳公子挂心,一切都好。那小子皮实得很,能吃能睡。” 他如今也是为人父了,身上那股锐气似乎被家庭生活磨平了些许,但眼底深处的悍勇依旧。
两人便如同旧日般,聊起了家常。任长卿问起阿宝在军中的情况,问起他妻儿的近况,问起他和同僚处得如何。阿宝一一作答,言语间对现状颇为满足,但也隐约流露出一丝对于按部就班、缺乏激情的军旅生活的些许不满足。
聊了许久,阿宝见任长卿始终只是闲话家常,并未提及正事,终于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公子,您今日特意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任长卿见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不由得失笑,用拐杖虚点了他一下:“你呀,都是当了爹、有爵位在身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急性子?在官场上,这般沉不住气,可是要吃亏的。”
阿宝嘿嘿一笑,并不反驳,只是眼神期待地看着任长卿。
任长卿也不再逗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阿宝:“阿宝,我问你,如今这爵位官职,你可还满足?还想不想……再往上挪动挪动,去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阿宝闻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挺直了腰板,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想!当然想!公子,您是知道我的!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谁不想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不瞒公子,我阿宝最佩服的,就是那汉时的冠军侯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那才是真豪杰,真英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我如今这个男爵……说起来,虽是陛下恩典,但更多是靠着运气和公子的谋划,并非我一刀一枪在沙场上真拼杀出来的。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像是借来的风光。”
任长卿静静听着,对阿宝的回答毫不意外。他了解阿宝,知道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内心有着怎样的骄傲与抱负。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有此志气,很好。既然如此,我欲上书陛下,荐你前往西北,到种世衡将军帐下效力。你以为如何?”
“西北?”阿宝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些疑惑,“公子,北辽不是也不安稳吗?为何不去雄州,与谢公子并肩作战?”
任长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阿宝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他并非纯粹的一勇之夫。他耐心解释道:“北辽局势虽紧,但依我判断,两国之间,短期内爆发大规模国战的可能性不大。更多的是边境摩擦和试探。辽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他们承受不起与大周全面对抗的代价。反之,西北的西夏,才是心腹之患!”
他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我大周若要恢复汉唐旧疆,收复幽云十六州,必先解决西夏这个肘腋之患!唯有彻底打垮西夏,收复河套地区,我们才能拥有自己的、稳定的养马之地,才能组建起强大的骑兵。届时,没有了西夏随时可能从侧翼背刺的威胁,我大周才能倾尽全力,专心对付北辽,完成收复幽云之伟业!这个战略次序,绝不能乱。”
他看向阿宝,目光深邃:“所以,真正的建功立业之地,在西北!那里,迟早会有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
阿宝听得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任长卿的分析,为他勾勒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而他,渴望成为这幅画卷中的一抹浓重色彩。
任长卿继续道:“我让你去西北,并非只你一人。你把孙胜等人都带上。”
“孙胜他们?”阿宝一愣,“他们都走了,公子您府上的护卫……”
“无妨。”任长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如今兖王已灭,逆党肃清,东京城内,已无人能威胁到我。孙胜他们本是军中悍卒,战场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在我府上做护卫,不过是权宜之计,已是耽搁他们许久了。曹猛他们几个,早前就被我弄去了西北。你可知道,当初曹猛等人在西北立下军功消息传回,孙胜那几个家伙,眼睛都羡慕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