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三日光阴已倏忽而过。黎明前的东京城尚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薄雾之中,但通往皇城御街的道路上,已是车马辚辚,人影幢幢。今日,正是决定这四百余名新科贡士最终排名的殿试之日。
任长卿与谢玄此番并未回小院,而是直接宿在了积英巷盛府。一是盛宏坚持,言说府中更近皇城,方便早起;二来,盛家如今已视任长卿为女婿,自是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周全。
天还未亮透,盛府门前已是灯火通明。盛宏亲自督促,看着任长卿和盛长柏(今日的明远亦是明日的长柏呀!)整理衣冠。任长卿身着谢玄为他备好的那件月白长衫,外罩一件青色直裰,头戴方巾,干净利落,气质清俊,更显挺拔。
盛宏面色凝重,虽极力掩饰,但仍能看出紧张之色。他反复叮嘱,声音压得低低的:“明远,切记,殿试不同于春闱。策论虽重才学,但更重体例、书法,尤其是圣心所在。陛下亲临,天威咫尺,务必沉着冷静,万不可慌张。答卷时先审清题意,破题要准,立意要正,颂圣之辞不可少,但亦要有切实见解,切忌空泛激愤。笔墨务必工整,一笔坏字,足以让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他絮絮叨叨,将多年官场揣摩上意的心得和听闻的殿试规矩倾囊相授,生怕遗漏半分。任长卿凝神静听,虽心中已有计较,但仍感念盛宏这番拳拳之心,一一点头应下。
王氏也早早起来,指挥着仆役准备热水、早点,忙得团团转,口中不住念叨:“可都检查仔细了,笔墨纸砚都备齐了?暖袖可带上了?殿里阴冷,莫要冻着了手。”
盛家几个小的,如兰、明兰也好奇地扒在廊下张望,她们身为书香门第自然明白殿试的具体意义,知道这是极厉害、极重要的事情,看向任长卿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而最惹人注目的,则是盛华兰。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浅碧色衣裙,略施粉黛,俏生生立在廊柱旁,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双层食盒。见任长卿得空,她方才袅袅上前,将食盒递过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明远哥哥,这是我亲自做的几样点心,都是顶饱又不易出水的。你带着,若是等得久了,或是饿了,便垫一垫。”她顿了顿,脸颊微红,声音更低了,“还有…殿上时间漫长,千万…少喝些水,免得…免得内急失仪,给官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这话说得委婉,却是极为实在的关切。殿试过程漫长,从清晨入宫等候,到皇帝升座、发放试题、作答、收卷,往往需大半日,期间确是无法轻易离席。以往并非没有考生因紧张或饮食不当而在金殿之上出丑的先例。
任长卿接过那尚带着温热的食盒,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柔荑,两人皆是一顿,迅速分开。他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羞涩,心中暖意涌动,郑重道:“多谢华兰妹妹费心,长卿记下了。”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自是各有心思。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盛宏抚须点头,盛长柏面露微笑。如兰和明兰在一旁偷偷嬉笑。然而,站在稍远处阴影里的盛墨兰,却是狠狠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闪过一抹嫉恨与不屑。
自那日任长卿被“捉”回盛家并签下婚书的消息传开后,盛府上下大多是一片欢欣鼓舞。唯有林栖阁这边,气氛阴郁。
盛墨兰当时便气得摔了一套茶具,跑到林噙霜处抱怨:“凭什么?她盛华兰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竟能攀上今科第六的进士?那任长卿瞧着人模人样,眼光竟如此不堪!放着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偏捡别人不要的!”
林噙霜心中亦是酸涩难平。她原以为盛华兰经过袁家那一遭,已是残花败柳,再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只能低就个寻常商户或是小吏,没成想竟峰回路转,被盛宏硬是塞给了前程大好的任长卿。这让她感觉自己女儿墨兰受到了莫大的轻视。
她搂着女儿,语气酸溜溜地宽慰,也带着自我安慰:“我的儿,你急什么?且让她风光几日。那任长卿就算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无根无基的。授官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外放出去,从个七品芝麻官做起,熬资历,受苦受累,能不能回这东京城还两说呢!说不定就被打发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哪有在京中富贵逍遥?”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语气也笃定起来:“你爹爹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吃了多少苦头?你且看着,等我们家枫哥儿春闱高中了,你爹爹必定不留余地地帮他打点,定能留在京中做个清贵的翰林官!到时候,我的墨儿自然要嫁入东京城的勋贵高门,做那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岂是外放官员的家眷能比的?”
盛墨兰听着母亲的描绘,想象着自己将来凤冠霞帔、嫁入侯府公卿之家的场景,再看盛华兰和任长卿,便觉得他们也不过如此,心中那口郁气总算稍稍平复,转而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兄长盛长枫身上,笃信他必能一鸣惊人,压过任长卿一头。
就在林噙霜母女沉浸于自家未来的臆想之中时,任长卿与谢玄已在盛家众人的殷殷目光和祝福中,登上了马车,朝着皇城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