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卿将姐弟俩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赞盛华兰的定力。(果然不愧是盛家嫡长女,盛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这份遇事的沉稳和心性,就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他缓和了语气,安慰道:“不过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盛大人为官多年,洞悉人情世故,王大娘子更是爱女心切。此事他们必然已有察觉和计较,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姑娘跳入火坑而无所作为。那袁家三郎袁文邵,我虽未曾亲见,但既是盛大人千挑万选,多方考察,想来人品才学必有可取之处,未必会全然受其兄嫂掣肘。归根结底,日后如何,关键还在大姑娘自身如何经营。”
这番话条分缕析,既点明了风险,又给予了希望,如同给盛长柏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盛华兰也深吸一口气,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坚韧的光亮,对着任长卿感激地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郎君点拨。”
任长卿见气氛缓和,心中那点“文抄公”的念头又活泛起来。(此时此景,不正适合来点文化加持,既能安慰佳人,又能巩固自己“才子”人设?)他站起身,神情变得庄重,对着盛华兰道:“大姑娘明日即将远行,长卿身无长物,别无珍贵之物可赠。唯偶得一首拙诗,愿赠予大姑娘,聊表心意,亦望能与大姑娘及诸位妹妹共勉。”他转向盛长柏,“长柏,可否劳烦你执笔录下?”
众人闻言,皆肃然起敬,纷纷起身整理仪容。盛华兰更是美眸中泛起期待的光芒,盈盈一礼。盛长柏精神一振,眼中闪过激赏的精光:“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早有伶俐的盛明兰迅速从一旁的小书案上取来笔墨纸砚,细心铺开宣纸,镇纸压好。
盛长柏挽起袖子,屏息凝神,取过一枚上等松烟墨锭,在端石砚台中徐徐研磨,动作沉稳而专注。院内炭火的噼啪声、远处的虫鸣声都仿佛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负手而立、略作沉吟状的任长卿身上。
任长卿望着暮色渐深、星辰初现的天空,酝酿片刻情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缓缓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莫言闺阁锁云烟,心向沧溟可驭船。
素手能裁星月锦,明眸敢照古今篇。
荆钗未折凌霜志,玉魄长磨砺后妍。
待到东风融雪岭,青鸾直上九重天。
最后一句吟罢,余音仿佛还在暮色中袅袅回荡。盛长柏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气呵成,最后在落款处郑重写下:“任长卿赠盛华兰女史,长柏沐手敬录”。盛长柏抬头看着任长卿问:“长卿兄这首诗可有名?”任长卿沉吟道:“就叫《赠卿行》。”
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
盛华兰双目怔怔地望着纸上那力透纸背、气象开阔的诗句,字字句句如同带着千钧重量,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坎上。那是对她身处困境的理解,对她内在志向的深切鼓舞,对她未来命运的殷切期许!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直冲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对着任长卿深深一福,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与前所未有的坚定:“华兰……拜谢郎君厚赠!此诗……价值千金,华兰定当铭刻于心,以此为镜,时时自勉,绝不辜负郎君今日期许,必活出属于自己的开阔天地!” 这已不仅仅是感谢,更是一种郑重的承诺和誓言。
盛长柏放下笔,望着墨迹淋漓、光华内蕴的诗篇,眼中满是震撼与激赏,他对着任长卿长揖到地,由衷叹服:“长卿兄!往日只知兄台于经义策论上见解非凡,却未曾想于诗词之道亦有如此深厚造诣!此诗气象高远,立意超拔,早已跳出寻常闺阁艳词的窠臼,更兼对仗工稳,气韵贯通,托物言志,寄意深远,实乃上乘之作!当浮一大白!长枫若知今日错过兄台如此绝世风采,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哈哈哈!”他笑声爽朗畅快,带着发自内心的钦佩。
盛如兰和盛明兰虽不能完全领会诗中所有的深意和精妙之处,但也被这庄重的气氛、华美的辞藻以及兄姐们激动震撼的情绪所深深感染,两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崇拜地看着任长卿,仿佛在看一个会发光的人。
任长卿心中那个爽啊!(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唐诗宋词三百首》!感谢后世的诗词鉴赏课!更要感谢原作者!这波文化逼装得,圆满!满分!)面上却还要努力维持着谦逊淡然:“长柏过誉了,不过是一时心有所感,信口胡诌罢了,当不得如此盛赞。来来来,酒已温好,肉正香浓,莫要辜负了这良宵美食!”
方才的尴尬与沉重的忧虑,被这豪迈的诗情与醇厚的酒香驱散。众人重新落座,气氛变得更加热烈。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间,盛长柏果然被任长卿重点“关照”,那樊楼的眉寿酒劲道绵长后足,少年郎君渐渐不胜酒力,白皙的面庞染上红晕,话语也渐渐多了起来,露出了平日罕见的少年意气。盛华兰看着弟弟难得的放纵与开怀,看着妹妹们无忧无虑的欢颜,再品着那独一无二、令人忘却烦忧的烤肉香,心中虽仍五味杂陈,却也暂时抛开了那些沉重的思绪。盛明兰安静地吃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偶尔悄悄抬起,看看挥洒自如的任长卿,又看看石桌上那幅墨香犹存的诗稿,不知在想些什么。
西跨院的欢声笑语,炭火的温暖,食物的浓香,以及那首寄托着赞赏、鼓励与深切期许的《赠卿行》,交织成了这个纳征日波折起伏剧情里,最温馨、最难忘也最充满力量的一个片段。直至夜深露重,月过中天,众人才尽兴而散。盛长柏是被他的小厮半搀半扶弄回去的,临走前还抓着任长卿的袖子嘟囔着“长卿兄……好酒……好诗……再来……”。盛华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任长卿和那灯火渐阑珊却余温犹存的小院,小心收好那幅诗稿,才带着妹妹们离去。
清冷的月辉,洒满寂静的院落,只余下炭火的零星余烬,和石桌上那幅承载着厚重情谊与期望的诗稿,在微凉的夜风中纸角轻轻拂动。任长卿独自收拾着残局,望着东北方汴京的方向,心中默念:盛华兰,前路多艰,愿你真能如诗中所言,挣脱桎梏,青鸾直上,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