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暮色渐浓,炭火重新燃得旺盛。
任长卿看着鱼贯而入的盛家兄妹四人——领头的盛长柏、神色间已恢复平静却难掩眼底一丝疲惫的盛华兰,以及身后两个明显被肉香吸引、眼睛亮晶晶的小尾巴盛如兰和盛明兰,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先见之明,烤架上的羊肉串数量颇为可观。他心中暗忖:还好羊肉备得足,调料也管够,不然怕是不够这几位小祖宗,尤其是那俩小的塞牙缝。
任长卿整了整略显随意的衣袍,对着盛华兰郑重一揖:“长卿在此,恭贺大姑娘今日纳征之喜。大姑娘兰心蕙质,品性高洁,日后于归袁府,定能夫妻和顺,琴瑟和鸣,福泽绵长。今日因故未能亲临前厅观礼,实有不便之处,还望大姑娘海涵勿怪。”
盛华兰脸颊微微飞起两朵红云,在暮色与跳跃的炭火映照下,更显娇柔。她微微侧身还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更深切的歉意:“任郎君言重了。今日之事,追根溯源,皆因华兰而起,反倒累得郎君屈居于此偏院,不得参与府中盛事,华兰心中实在愧疚难安。郎君不因此见怪,已是宽宏大量,华兰岂敢当郎君的贺与歉?”
气氛正带着几分客气与微妙的疏离,忽听盛如兰那清脆又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哎呀好了好了!大姐姐,长卿哥哥,你们俩个拜来拜去、谢来谢去的,有完没完啦?知道的你们是在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拜天地呢!我们是来吃长卿哥哥烤的好吃的,可不是来看你们互相行礼的!”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眼巴巴地盯着烤架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肉串,小鼻子还使劲地嗅啊嗅,馋相十足。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空气瞬间凝固!
盛长柏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捂住盛如兰的嘴,低声厉喝道:“你个口无遮拦的死丫头!胡吣什么!大姐姐明日便要启程回东京待嫁,你这话若是被哪个耳报神听去,传到外人耳中,你让大姐姐如何自处?我们盛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眼中是真切的惊怒。
盛华兰更是瞬间羞得满面通红,直烧到耳后根,又气又急,也顾不得平日温婉仪态,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盛如兰的耳朵(力道却并不重):“好你个盛如兰!平日里真是纵得你没了王法,什么浑话都敢往外冒!竟敢编排到你大姐姐和任郎君头上来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她虽羞恼至极,终究还是心疼妹妹,只是作势要教训。
盛华兰随即转向任长卿,又羞又愧,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若蚊蚋:“任郎君……实在对不住,让您见笑了!这丫头被我母亲宠得没了边,回去我定当严加管教!”她此刻只觉得无地自容。
任长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童言无忌”弄得一愣,颇有些尴尬,但很快镇定下来,连忙摆手,语气尽量放得平和轻松,以此化解僵局:“无妨无妨,五姑娘年纪尚小,天真烂漫,口快心直罢了。大家莫要过于紧张,反而显得刻意了。只需日后多叮嘱五姑娘,在外人面前需谨言慎行,莫要如此浑说便是。自家兄妹玩笑,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他深知此事越是纠缠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必须轻描淡写,迅速翻篇。
盛长柏见任长卿如此大度,毫不计较,这才松了口气,也顺势转移话题,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两个精致酒坛高高举起:“好了好了,翻篇了!谁都不许再提!长卿兄,快看!我带了什么好酒来?知道你喝不惯市面上寻常的淡薄黄酒,这可是我特意托人从汴京樊楼带来的上好‘眉寿’!醇厚甘冽,后劲十足!今日良辰美景,又有如此绝世佳肴,正当不醉不归!”他努力用欢快的语调驱散剩余的尴尬气氛。
“好!盛情难却,今日便与长柏贤弟不醉不归!”任长卿笑着应和,目光扫过众人,自然地问道:“对了,怎不见三公子和四姑娘一同过来?”
盛明兰乖巧地上前半步,细声细气地答道:“回任家哥哥,三哥哥今日行事不妥,被父亲责罚了,此刻正在祠堂里跪着思过呢。四姐姐心善,留在那边照顾安慰他,所以过不来了。”她声音虽轻,条理却很清楚。
盛如兰嘴快,立刻抢着补充,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口气:“就是就是!三哥哥差点把大姐姐的聘雁都输给袁家那个坏心眼的家伙了!还好有明兰……”她话未说完,额头又被盛长柏屈指赏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
“你还敢多嘴!”盛长柏瞪了她一眼,“今日你能来这儿蹭吃蹭喝,那是沾了明兰的光!若非明兰今日立下大功,挽回家族颜面,凭你这张惹祸的嘴,父亲知道了,非让你也去祠堂陪着长枫跪着不可!”他转向任长卿,语气沉凝地解释道,“长枫今日不晓事,被袁家带来的人用言语激将,与人赌斗投壶,竟敢拿大姐的聘礼做注,险些酿成无法收场的大祸。幸得明兰年纪虽小,却沉稳有急智,关键时刻出手,才赢回了聘雁,保全了盛家的颜面。父亲因此盛怒,重重责罚了长枫。”
任长卿心知肚明这剧情走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好奇之色:“哦?竟有此事?今日纳征礼上还出了这般惊心动魄的波折?快与我详细说说。”他一边招呼众人围着石桌坐下,将新烤好的一批肉串分给大家,一边示意盛长柏讲述。(如此精彩的宅斗兼打脸现场直播大瓜,岂能没有“瓜子”板凳?算了,羊肉串就是最好的“瓜子”!这实时转播可比看电视剧刺激多了!)
众人围坐在石桌旁,炭火噼啪,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心思各异的脸庞。盛长柏饮了一口醇厚的眉寿酒,借着酒意,将今日前厅那场惊心动魄的投壶赌局,包括袁家的倨傲、长枫的蠢钝冲动、现场的紧张气氛以及明兰的沉稳逆转,缓缓道来。盛华兰听着,秀眉微蹙,手中无意识地捏着竹签,眼中的忧色更深,对未来的迷茫又添一层。盛如兰和盛明兰则专心对付手中嗞嗞冒油的肉串,吃得满嘴油光,似乎暂时将烦恼抛在了脑后。
当听到盛长柏提及那化名白烨的顾廷烨曾言语暗示似是受袁文纯指使时,任长卿放下酒杯,眉头微锁,沉吟片刻道:“如此看来,这恐怕并非简单的少年意气之争了。那袁家……此番行事,怕是大有深意。”他看向盛华兰和盛长柏,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高门望族之间的联姻,果然步步惊心,暗潮汹涌。袁家此举,用意颇深。要么是存心要在婚前就给大姑娘一个下马威,方便日后拿捏;要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便是袁家内部对这桩婚事本就存有分歧悔意,却又碍于情面或是其他缘故不得不来行纳征之礼,故此故意设局,想激得盛家先行动怒提出异议,他们便可顺势推脱,既退了亲,还不损其伯府声名,甚至反咬一口说我盛家小题大做。”
盛长柏听完,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脸色微微发白,看向盛华兰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仿佛已看到姐姐一脚踏入了锦绣包裹却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盛华兰亦是心头剧震,捧着肉串的手指微微发凉,她强迫自己冷静,细细咀嚼着任长卿的分析,面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并未因此失态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