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柏哪里还忍得住,道了声“惭愧”,眼疾手快,竟将烤架上那几串刚刚烤好、最为诱人的肉串一把抄起,也顾不得烫,飞快地从中分出一串塞给任长卿,自己则拿着剩下的,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院门外走,语速快得如同背书:“唔!妙极!长卿兄,这些我先拿走了!正好给大姐姐尝尝鲜去!如此美味,兄台再多烤些!等着我!待会儿必来与你痛饮三百杯!”话音未落,人已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地消失在月洞门外。
任长卿手里捏着那唯一幸存、还烫手的一串肉,目瞪口呆地看着盛长柏这一连串“闯入-夺食-撤离”的行云流水操作,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十息。他低头看看手中孤零零的一串,再看看烤架上瞬间变得空荡荡的铁签,方才还弥漫院落的浓烈香气仿佛也冷清了下来。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声笑骂:“好你个盛长柏!平日里装得跟个小古板似的,循规蹈矩,原来也是个馋嘴的!小爷我辛辛苦苦腌了半日,烤了半天,一口没吃上,你倒好,连锅端了!行!你给我等着!待会儿看我不把你灌得晕头转向,让你这少年老成的小屁孩也尝尝宿醉头疼的滋味!嘿嘿,看你还敢不敢这般‘顺手牵羊’!” 想到盛长柏明日可能的窘态,任长卿的心情莫名又畅快起来,摇头失笑,转身去处理阿宝买回来的那一大块羊肉。
盛华兰闺阁,盛长柏一阵风似的卷进华兰的闺房,手里高高举着那几串香气霸道异常的肉串:“大姐姐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房门应声而开,盛华兰面带忧戚之色,勉强笑道:“长柏?前头的礼行完了?什么东西香得这般霸道?”她鼻翼不自觉翕动,目光瞬间就被长柏手中那金黄焦酥、油光锃亮的肉串吸引,那浓烈的香气仿佛有魔力,瞬间冲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呀!这是何物?快让我尝尝!”
盛长柏得意地将大部分肉串都递给姐姐:“快尝尝,这叫羊肉串!我从长卿兄那儿…呃,‘借’来的,他独家秘制的调料,堪称一绝!”
盛华兰接过,也顾不得平日仪态,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咬下一口。滚烫的肉汁混合着浓郁复杂的辛香瞬间在口中炸开,她眼睛蓦地一亮,连日来的委屈烦闷似乎都被这强烈直白的味觉体验驱散了几分,忍不住赞道:“任…任公子竟还有这般手艺?真是…真是前所未见的好滋味!”她小口却迅速地吃着,享受着这难得的畅快。可吃着吃着,动作却慢了下来,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幽幽叹道:“唉…可惜,我明日便要随袁家的人启程回汴京待嫁了。任公子却要等到十一月后才能赴京。这大半年光景,若是馋了这口,可如何是好?这么一想,我…我都不敢多吃,怕此刻吃痛快了,日后想起来更馋得难受。” 说着不敢多吃,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又快了起来,颇有些口是心非。
盛长柏看着姐姐这又馋又愁的模样,忍俊不禁,宽慰道:“姐姐莫愁!既是长卿兄自己配的调料,您明日走前,我厚着脸皮多向他讨要些方子或是配好的料粉带走便是。待姐姐在东京将存货吃完了,想必长卿兄也已到京与我们汇合,那时节,岂非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盛华兰闻言,愁容顿消,展颜一笑,如雨后初霁:“是极是极!还是我家长柏想得周全!”姐弟俩相视一笑,仿佛已看到未来在东京城内,继续大快朵颐的美好场景。任长卿若在此,定要瞠目结舌:这盛家姐弟薅起羊毛来,竟也如此“深谋远虑”,产业链都要提前布局了!
姐弟俩正沉浸在美食与对未来的美好“算计”中,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惊呼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温馨。
“大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华兰的贴身丫鬟翠婵脸色惨白如纸,气喘吁吁地冲进房内,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枫哥儿…枫哥儿他快要把您的聘礼给输光了!”
“什么?!” 盛长柏与盛华兰同时惊呼出声,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血色褪尽。
翠婵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是随袁家船一起来的一个小郎君!看着年岁不大,却是个投壶的绝顶高手!枫哥儿…枫哥儿受不得他几句言语挤兑和激将,一时血气上涌,竟…竟拿大姑娘您的聘礼与他做赌注!已经…已经输掉好些珍贵物件了!连那对最重要的、寓意吉祥的聘雁都…都押上去,眼看就要不保了!”
“盛长枫!他怎敢如此!”盛华兰只觉得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头顶,方才的些许愉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惊怒!她猛地站起身,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之气涌上心头,环顾四周,竟一把抄起门边那根用来顶门的、足有小儿手臂粗的枣木棍,就要冲出去找盛长枫算账!
“姐姐不可!万万不可!”盛长柏虽也惊怒交加,但尚存理智,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拦住盛华兰,沉声急道,“姐姐冷静!此时冲动于事无补!前厅宾客众多,众目睽睽,姐姐若这般持棍冲出去,岂非更失体统,让袁家看了更大的笑话?姐姐且安坐,容我即刻去前头探明实情!父亲母亲想必也已闻得风声,事关姐姐的聘礼和盛家颜面,父亲即便再偏疼林栖阁,也绝不敢在此事上含糊放纵!母亲更会据理力争!姐姐此刻万万不能自乱阵脚,授人以柄!”
盛长柏的话语如同冰水泼面,让盛华兰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她握着棍子的手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连吸了几口大气,才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委屈。是了,此时最要紧的,是父亲和母亲的态度必须一致对外!若因林栖阁之事让父母在此关键时刻再生分歧龃龉,被袁家看了内宅不宁的笑话,那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她丢开棍子,眼神恢复清明,虽脸色依旧苍白,却透着一股决断,对翠婵果断吩咐道:“翠婵,你立刻悄悄去寻父亲和母亲!告诉他们,聘礼输了便输了,不必当场过于动怒严惩枫哥儿(自有秋后算账之时),眼下最最要紧的是父亲母亲需得一条心!此事根源在于袁家带来的人挑衅生事,若真闹得不可开交,丢的不仅是我盛家的脸面,他忠勤伯爵府也难逃纵容子弟、轻慢姻亲的指责!让他们务必以家族声誉为重,先稳住局面,平息事端!”
“是!奴婢明白!这就去!”翠婵见大姑娘瞬间镇定下来,且思虑周全,心下稍安,立刻领命,提着裙子飞奔而去。
盛华兰看着桌上还剩的半串已然微凉的羊肉串,那诱人的香气此刻再也勾不起她半分食欲。她苦笑着,带着一丝决绝的悲凉,将它轻轻推开,喃喃道:“终究是…福薄难享么?”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不知是指这未吃完的绝世美味,还是指那自议亲以来便波折不断、前途未卜的姻缘。
盛长柏面色凝重如铁,向华兰郑重拱手:“姐姐放心,家中自有父亲母亲做主,我这就去前厅,定为姐姐看清形势,尽力斡旋!” 说完,他整了整方才因急切而微乱的衣冠,带着一身凛然之气,快步朝那风波骤起的正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