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坠化为齑粉的瞬间,林陌眼中的世界仿佛被泼上了一层粘稠的血浆。
玄机子指缝间簌簌落下的金芒粉末,每一粒都像是烧红的铁砂,狠狠烫进他的瞳孔深处。那不是一枚普通的耳坠——那是秦无月枯骨上唯一残留的温度,是荆棘王座下冰冷掌心传递的秘钥,是情蛊炼心时剜出的血泪凝结!是玄冥族欠他的债,更是他欠她的命!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林陌喉咙深处炸开,如同濒死凶兽的绝叫。右颊沉寂的魔纹轰然暴起,暗红光芒瞬间吞噬半张脸庞,如同地狱熔岩在皮下奔涌。膝前的剑鞘之臂疯狂震颤,血色裂痕如同苏醒的毒蛇,贪婪地吮吸着主人滔天的恨意与毁灭欲,冰蓝的太虚剑纹被彻底压制、黯淡无光!
混沌钟的力量、深渊的反噬、太虚的寂灭、焚魂的魔念,在他体内彻底失控!经脉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丹田道台剧烈摇晃,混沌元婴紧闭的双目眼角,竟淌下两道暗金色的血泪!
他根本不是在调动力量,而是将自己点燃,化作一颗投向玄机子的、失控的混沌炸弹!
“给我——死!”林陌一步踏碎脚下冰峰,白发根根倒竖如魔!剑鞘之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引动体内所有混乱狂暴的能量,对着月华之舟上那道身影,狠狠劈去!没有招式,没有章法,只有倾泻而出的毁灭洪流!灰、蓝、红、金,数种狂暴法则纠缠成的混沌光柱,撕裂凝固的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轰向玄机子!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炼虚修士灰飞烟灭的狂暴一击,玄机子只是微微抬起了那只笼罩在月辉中的手。
五指张开,对着汹涌而来的毁灭洪流,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冲击的涟漪。
那足以撕裂空间的混沌光柱,在距离玄机子尚有百丈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横亘于时间之外的叹息之墙。
光柱的速度骤然变得极其缓慢,如同陷入亿万倍粘稠的琥珀之中。狂暴的能量流被强行拉伸、扭曲,构成光柱的各种法则力量——混沌的灰、太虚的蓝、深渊的红、钟体的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拆解、剥离,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斓却凝滞不前的丝带,在凝固的空气中诡异地飘荡、散逸、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于虚无。
时间剥离!
玄机子并非硬抗,而是将这毁灭一击所存在的“时间”概念,从当前的时间线上彻底剥离、放逐!没有时间承载的能量,如同无根之萍,自然消散。
“困兽之斗,徒增笑耳。”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同冰锥刺入林陌沸腾的识海。
玄机子那只刚刚碾碎耳坠的手,对着因全力一击而气息紊乱、剑鞘之臂裂痕更甚、魔纹剧烈闪烁的林陌,再次隔空一点。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剑鞘之臂。
嗡!
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银白光芒,自玄机子指尖亮起。它并非炽热,反而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光芒瞬间跨越空间,在林陌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刹那,没入了他眉心泥丸宫!
没有剧痛,没有冲击。
只有一股冰冷彻骨、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识海!思维、感知、情绪…一切属于“意识”的存在,都在这一刻被冻结、凝固!
林陌狂暴的眼神瞬间失焦,沸腾的魔纹如同被浇灭的火焰,迅速黯淡、平复。高举的剑鞘之臂无力地垂下。他整个人僵立在破碎的冰峰之巅,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冰雕,唯有眉心一点银芒,幽幽闪烁。
“主人——!”钟灵在混沌钟核心发出凄厉的尖啸,试图引动钟体之力冲击那点银芒,但那光芒蕴含着玄机子对时间法则的绝对掌控,如同最坚固的冰封枷锁,将她的灵念死死压制在钟体之内,无法传递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陌被那点银芒包裹、吞噬!
玄机子漠然地看着被定格的林陌,笼罩在月辉下的面容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只是随手封禁了一只聒噪的虫子。他宽大的袍袖再次随意一拂。
哗啦——
林陌脚下那片被混沌光柱余波冲击得坑坑洼洼的冰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抚平。破碎的玄冰无声无息地融化、重塑、拔地而起!瞬息之间,一座高耸入云、完全由纯净冰晶构筑的、造型古朴而繁复的巨大阵台,取代了破碎的冰峰,出现在林陌脚下!
阵台呈九芒星状,直径超过千丈。九个巨大的、由流动银辉构成的古老符文,烙印在九芒星的尖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时间法则波动。阵台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银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冰晶内部缓缓流淌、旋转、交织,构成一幅庞大到令人眩晕的时空星图!
“刹那千年阵。”玄机子淡漠的声音如同宣判,“窃道者,当于此阵中,偿还汝僭越光阴之罪孽。”
话音落下,他指尖对着阵台中心的林陌,再次一点。
嗡——!!!
九芒星阵台九个尖端的银辉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阵台上流淌的亿万银色纹路瞬间加速,化作一道道奔腾不息的银色光河!整个北冥海冰原上空,铅灰色的云层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形成一个覆盖万里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一道粗大无比、纯粹由扭曲时空之力构成的银色光柱,轰然落下,精准地笼罩了阵台中心的林陌!
光芒吞没林陌的刹那,阵台之外,被玄机子冻结的万里时空,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寒风再次呼啸,冰晶重新飞舞。
而阵台之内,时间,被彻底扭曲!
阵外一息,阵内…已是百年!
**刹那千年阵内。**
冰冷。
不是北冥海那种冻结血肉骨髓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温度、遗弃在时光尽头的死寂之寒。
林陌的意识,如同沉沦在万载冰洋的最底层,被厚重的玄冰包裹,缓慢而艰难地复苏。思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带来艰涩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迟滞感。
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实体。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如墨汁的绝对黑暗。这黑暗并非虚空,而是充斥着一种令人疯狂的死寂和虚无感,仿佛连“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在这里被稀释、吞噬。
“我…死了?”一个念头艰难地浮起,带着深深的迷茫。
不!
识海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冰蓝光芒骤然亮起!那是剑鞘之臂与神魂的共鸣,是苏清玥最后剑魄的烙印!光芒虽弱,却如同刺破永夜的星辰,瞬间驱散了部分迷茫!
“清玥…无月…钟灵…玄机子!”一个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复苏的意识上,带来尖锐的痛楚,也带来了活着的证明和滔天的恨意!
他想起来了!北冥海!玄机子!耳坠化为飞灰!秦无月枯骨倒地!自己被那点银芒封禁!刹那千年阵!
这里是阵内!是玄机子为他准备的“刑场”!
就在林陌意识彻底清醒、警惕提升到极致的瞬间——
嗡!
粘稠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圈圈银色的涟漪。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光影、嘈杂的声响,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进了他的“视野”和“听觉”!
不是幻境。更像是时间本身的碎片,被强行撕扯、糅合、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片混沌未开的鸿蒙,看到星辰诞生又寂灭,看到沧海化作桑田,看到高山夷为平地…亿万年的时光压缩成瞬间的洪流,冲击着他渺小的意识!无数生灵诞生、成长、衰老、死亡的过程,如同快进亿万倍的走马灯,在他“眼前”疯狂闪烁!婴儿的啼哭瞬间化作老人的叹息,娇艳的花朵绽放的刹那便已凋零腐朽,巍峨的宫殿在弹指间爬满藤蔓又轰然倒塌化为尘土…时间的伟力与无情,以一种最直观、最粗暴的方式,碾压着他的心神!
“呃…啊…”林陌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如同被丢进了时空的磨盘,被反复地碾压、撕扯、研磨!属于“林陌”这个个体的存在感在浩瀚无垠的时间长河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时间流逝的终极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灵魂,啃噬着他的道心!
“不…我是林陌…我要复仇…我要夺回碎片…我要救清玥…”他死死守住识海中那一点冰蓝的剑魄烙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在心中疯狂嘶吼,对抗着那要将“自我”彻底溶解于时光洪流的恐怖力量!
就在他的意识体即将被这纯粹的时间洪流冲垮、同化之际——
嗡!
阵中的时间流速,骤然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不自然的“颠簸”!
如同奔流的长河被无形的巨石强行阻断,掀起滔天巨浪!
林陌被冲得七荤八素的意识体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混乱的时光洪流中捞了出来,狠狠摁进了一个相对“稳定”却更加险恶的“节点”!
粘稠的黑暗瞬间褪去。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却弥漫着无尽死寂与绝望的大地之上。
归墟!
但与他记忆中那充斥着破碎星辰、扭曲空间和凌厉剑气的归墟不同。眼前的归墟,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灰雾之中。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空间裂缝,不断向外渗出污浊的、散发着深渊气息的暗红色流质。
大地是焦黑的,布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仿佛被亿万颗陨星反复蹂躏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万物寂灭的腐朽气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没有空间裂缝扩张的声响。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迫灵魂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一切。
就在这片死寂的焦黑大地上,林陌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处一座突兀耸立的黑色巨峰牢牢攫住!
那并非自然的山峰。
它是由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缠绕着粗大锁链的黑色金属构件堆砌、扭曲、熔合而成!山峰表面,插满了无数断裂的、失去光泽的残剑,如同一片绝望的剑之森林。在山峰的最顶端,竖立着一根高达百丈、直刺铅灰色苍穹的漆黑巨柱!
巨柱之上,缠绕着无数条比水缸还要粗的、闪烁着幽暗符文的紫黑色锁链!这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魔蛇,缓缓蠕动、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锁链的尽头,束缚着一道身影。
一道让林陌灵魂瞬间冻结、目眦欲裂的身影!
苏清玥!
她穿着一身残破不堪、被污血浸透的素白剑袍,如同被钉死在命运之柱上的白色蝴蝶。那些粗大的紫黑色锁链,如同狰狞的毒蟒,死死缠绕着她的四肢、腰身、脖颈!锁链上密布的幽暗符文不断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从她体内强行抽离出一缕缕冰蓝色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那是她的神魂本源!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虚弱感,仿佛随时会消散。绝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曾经清澈如寒潭、蕴含着不屈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疲惫和…一丝即将被磨灭的空洞。
锁链每一次蠕动收紧,都让她残破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破碎不堪的闷哼,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那声音微弱,却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林陌的心脏!
“清…玥…”林陌的意识体发出无声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然而,他的“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他只是一个被迫“观看”的囚徒!
就在这时,苏清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低垂的头颅,那双空洞痛苦的眼眸,穿透重重灰雾与空间的距离,竟“看”到了阵中林陌意识体的所在!
没有惊喜,只有更深沉的绝望和…哀求。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发出,但林陌却清晰地“听”懂了她的唇语:
“林…陌…杀…了…我…”
“求…你…杀…了…我…”
“太…痛…了…”
每一个无声的字眼,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陌的灵魂上!比那锁链抽魂的痛苦更甚万倍!他看到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灵魂被反复凌迟、永世沉沦、连死亡都成为奢望的极致绝望!
“不——!!!”林陌的意识体在灵魂深处发出崩溃般的咆哮!他疯狂地挣扎,试图冲破阵法的束缚,哪怕只能靠近她一步!剑鞘之臂的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他现实肉身濒临崩溃的反馈!他不在乎!他只想冲过去,斩断那些锁链,哪怕与她一同湮灭在这绝望的归墟!
就在他道心剧震、意识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扭曲、濒临溃散的边缘——
嗡!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再次剧烈地荡漾、模糊、破碎!
归墟的绝望景象瞬间褪去。
冰冷的、粘稠的黑暗再次包裹了他。
但这一次,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温暖烟火气的橘黄色光芒,在黑暗中亮起。
光芒迅速扩大,驱散了部分黑暗。
林陌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铺着青石板的村道上。
夕阳的余晖给简陋的茅草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正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米饭的清香、还有…炖肉的诱人香气。
青石村。
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血仇开始的地方。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佝偻着腰,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条,对着一个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胡乱画着什么的少年,笑骂着。
“臭小子!让你练功你又偷懒!画这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能当饭吃?能挡得住血煞门的刀子?”老者的声音洪亮,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宠溺。
蹲在地上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还带着稚气、却已初显坚毅轮廓的脸庞。正是少年时的林陌!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韩爷爷,您老别急嘛!我这可不是鬼画符,我是在参悟阵法!您看这九宫方位…”他指着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试图辩解。
“放屁!九宫个屁!你画的这是老母鸡找食!”韩老笑骂着,作势要用竹条抽他屁股,“赶紧的!把《基础炼气诀》再运转十个周天!太阳下山前完不成,今晚的肉没你的份!”
少年林陌夸张地“哎哟”一声跳起来,一边躲闪一边嬉皮笑脸:“别打别打!我练!我这就练!韩爷爷您炖的肉最香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烟火气息…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林陌冰冷而剧痛的意识体。归墟中苏清玥那绝望的眼神带来的撕心裂肺,在这一刻被这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暂时抚平。
他看着树下笑骂的一老一少,看着夕阳下宁静祥和的村落,看着自家小院门口,母亲模糊的身影正倚门张望,似乎在呼唤他回家吃饭…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渴望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