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仙尊踏月(1 / 2)

北冥海的风,是能冻结神魂的刀子。

无垠的墨色海水在极寒下凝成厚重的玄冰,冰层并非平滑如镜,而是布满了亿万年来风暴与极寒雕刻出的、狰狞扭曲的冰脊与深邃的裂谷。天空低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片死寂的冰原彻底掩埋。稀薄的星光穿透云隙,投下惨淡的、摇曳不定的光斑,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

寒风卷起细碎的冰晶,如同亿万把锋利的砂砾,抽打在林陌的白发与残破的黑袍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盘膝坐在一座孤高的冰峰之巅,身下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那条冰蓝与混沌灰芒交织的剑鞘右臂,此刻正横放在膝前。

手臂表面,无数细密的血色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触目惊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混沌钟碎片力量的微弱流转,都引得这些裂痕中逸散出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深渊怨毒与混沌本源的暗红气息。裂痕深处,隐约可见冰魄般的剑鞘本体,但光华黯淡,再无半分属于苏清玥的清冽魂息,冰冷而死寂。

林陌闭着眼,面容如同冰峰本身,覆盖着一层深沉的、化不开的寒霜。右颊的魔纹早已沉寂,但那并非安宁,而是所有激烈情感被极致的悲痛与空茫冻结后的死寂。蛊界一战,噬道虫的污秽、深渊意志的锁定、混沌钟80%完整度的反噬裂痕,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他的道基。而最深的痛,来自心口的位置——那里,再无一缕冰蓝魂火跳动。

“主人…”钟灵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在识海中响起。她并未显化真身,觉醒后的器灵少女形态消耗巨大,此刻她更需要蛰伏于混沌钟核心,以自身灵韵温养那遍布裂痕的器体,同时竭力压制其内躁动的深渊恶念。那百万深渊巨眼的凝视,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让每一次力量的调动都如履薄冰。

林陌没有回应。他的神识沉入体内,一遍遍冲刷着被深渊污秽沾染的经脉,试图修复那些因混沌钟反噬而出现的细微裂痕。每一次灵力运转,剑鞘之臂上的血色裂痕都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在提醒他失去的一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名字,不去想那道决绝冲入虫腹的冰蓝流光,但识海深处,那声穿越时空的“林陌…活下去…”却如同永恒的烙印,每一次回想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死寂的、唯有寒风呼啸的冰原上,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

嗡——

一种奇异的、并非声音的震颤,突兀地笼罩了整个北冥海冰原。

风,停了。

卷舞的冰晶悬浮在空中,如同被无形的琥珀冻结。低垂的铅云停止了翻涌,凝固成一块块巨大的、死气沉沉的灰色浮雕。冰层下,那永不疲倦的暗流涌动的低沉轰鸣,也瞬间归于死寂。

绝对的静默。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陌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冰封的死寂瞬间被凌厉的剑意刺破!他猛地抬头,望向那铅灰色天幕的尽头!

那里,一轮皎洁的圆月,正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从厚重的云层之后“行驶”而出!

它并非高悬天际,而是低垂在墨色的海平线之上,大得不可思议,仿佛触手可及。清冷如水的月华不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森寒,瞬间倾泻而下,将整个北冥海冰原染成一片冰冷的银白。月光所及之处,那些悬浮的冰晶、凝固的铅云、乃至冰峰下冻结的巨浪,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水晶外壳,折射出冰冷而梦幻的光泽。

这并非自然现象!那轮“月亮”,是一艘船!

一艘完全由纯净到极致的月华凝成的巨舟!舟身线条流畅而古老,通体晶莹剔透,没有船帆,没有桨橹,唯有舟首矗立着一道孤高绝伦的身影。

那人影笼罩在朦胧的月辉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轮廓。他身着素白长袍,袍袖宽大,其上隐有星河流转、岁月更迭的玄奥纹路,不染尘埃。长发随意披散,在月华下流淌着淡淡的银辉。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一种超脱于尘世、凌驾于时光之上的孤高与漠然,如同实质的寒流,随着月辉一同倾泻而下,冻结了空间,也冻结了人心。

玄机子!

不需要任何介绍,这个名字便如同宿命般烙印在林陌的神魂深处。荆棘王座前丹辰阳的逼宫,深渊意志的锁定,混沌钟血色裂痕的躁动…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神秘莫测、被钟灵称为“时墟囚徒”的存在!他果然来了!而且是以如此震撼、如此霸道的方式降临!

月华之舟无声地破开凝固的云层,缓缓驶向林陌所在的冰峰。舟首的玄机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一只笼罩在朦胧月辉中的手,对着下方那片在极寒下依旧缓慢涌动的墨色海水,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毁天灭地的灵压爆发。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润物无声却又无可抗拒的法则伟力,随着他拂袖的动作悄然弥漫。

哗——啦——!

如同亿万幅巨大的冰蓝色绸缎被瞬间抖开,又瞬间冻结!

以月华之舟为中心,视线所及的整个北冥海墨色波涛,连同其上漂浮的冰山碎块,在刹那间彻底凝固!翻涌的浪头保持着咆哮的姿态,飞溅的水珠定格在坠落的瞬间,甚至那深沉海水中涌动的暗流漩涡,都清晰地显露出其被冻结的、如同冰雕艺术品般的形态!

万里波涛,化作了万里晶莹剔透、折射着冰冷月华的——冰蓝水晶!

时间与空间的冻结之力!并非简单的冰封术法,而是将这片海域的“时间”与“运动”的概念,从法则层面彻底剥离、凝固!这是凌驾于化神、甚至炼虚之上的、对世界本源规则的绝对掌控!

寒意,比北冥海最深处的万载玄冰更甚,瞬间刺透了林陌的骨髓!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面对这种“言出法随”般伟力时,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与惊悸!

玄机子并未看向林陌,仿佛冻结万里海域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月华之舟继续前行,轻盈地滑过凝固的、如同水晶雕塑般的浪尖,向着冰峰无声驶来。那被冻结的浪尖,竟在他脚下自动延伸、塑形,形成一条从海面直通冰峰之巅的、由纯净冰蓝水晶构成的恢弘阶梯!阶梯两侧,凝固的巨浪如同忠诚的卫兵,拱卫着这条通往王座的冰晶之路。

压迫感!如同整个凝固的北冥海都化作了玄机子的领域,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林陌连同他身下的冰峰一同碾碎!

“装神弄鬼!”林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静默!右颊沉寂的魔纹因极致的危机感和滔天恨意而骤然亮起,暗红光芒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熔岩!膝前的剑鞘之臂更是爆发出刺目的冰蓝与混沌灰芒,无数细密的太虚剑纹在血色裂痕的间隙疯狂流转!

苏清玥的仇!韩老的托付!深渊的威胁!混沌钟的反噬!此刻,又加上这踏月而来、视万物如蝼蚁的所谓“仙尊”!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焚尽九霄的毁灭战意!

“给我——破!”

林陌长身而起,白发在凝固的空气中狂舞如魔!他一步踏出,脚下冰峰轰然炸裂!那条剑鞘之臂并指如剑,引动体内百分之八十混沌钟碎片的浩瀚伟力,更融合了太虚寂灭剑意的终极锋芒,对着那踏阶而来的玄机子,对着那轮仿佛代表天道的皎洁明月,狠狠一斩!

“混沌归墟剑——斩!”

轰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色彩的剑罡,自剑鞘之臂前端轰然爆发!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混沌原初的灰白、太虚寂灭的冰蓝、深渊反噬的暗红、以及混沌钟本源的暗金,无数种毁灭性的法则力量强行糅合、压缩、点燃而成!剑罡所过之处,空间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刺耳悲鸣,留下无数道蜿蜒扭曲、久久无法愈合的黑色裂痕!凝固的空气被瞬间蒸发、湮灭!下方那万里冰封的、如同水晶般坚硬的墨色海冰,在这剑罡逸散的毁灭气息下,无声无息地向下塌陷、融化、化为虚无的尘埃!

这一剑,超越了林陌过往的任何一击!蕴含着他对命运的不甘,对强敌的愤怒,对逝者的哀恸,是焚尽一切的绝唱!

剑罡撕裂空间,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瞬间跨越了冰晶阶梯的距离,狠狠斩向月华之舟舟首那道孤高的身影!

然而——

就在混沌归墟剑即将触及玄机子身影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道笼罩在月辉中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骤然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透明的涟漪。

嗤!

凝练了林陌巅峰力量、足以斩灭炼虚的混沌归墟剑,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玄机子的身体!如同斩过一片虚无的空气!

没有碰撞!没有能量爆发!没有血肉横飞!

玄机子的身影在那毁灭剑罡穿过之后,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连衣袂都未曾飘动一下。那道足以撕裂空间的剑罡,如同泥牛入海,穿透他的“身体”后,继续向前,狠狠斩入后方那片凝固的铅灰色云层之中!

轰隆隆隆——!!!

被斩中的云层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巨大无比、边缘燃烧着混沌之火的黑色窟窿!凝固的云块如同破碎的山峦般坠落,砸在下方的冰晶海面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激起漫天冰尘!

而玄机子,毫发无伤。

他缓缓抬起那只笼罩在月辉中的手,修长的食指伸出,隔着遥远的空间,对着冰峰之巅因全力一剑而气息微滞的林陌,对着他膝前那条布满血色裂痕的剑鞘之臂,极其随意地,轻轻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点破清晨荷叶上的一颗露珠。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绝对时间法则的恐怖力量,瞬间降临在剑鞘之臂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即将破碎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传入林陌耳中,更如同尖刀般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只见剑鞘之臂表面,那些原本只是静静蔓延的血色裂痕,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骤然加速蔓延、扩张、加深!裂痕之中,冰蓝色的太虚剑魄本体光芒急速黯淡、明灭不定!原本坚固冰冷的剑鞘表面,竟浮现出无数道细微的、如同瓷器即将崩裂前的白色纹路!

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剥离的剧痛,顺着剑鞘之臂与林陌神魂的联系,狠狠冲击着他的识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要将这与他血肉相连、承载着苏清玥最后剑魄印记的臂鞘,从他灵魂深处硬生生剜走!

“呃啊——!”林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捂住剧痛的右臂肩膀连接处,仿佛要阻止那无形的剥离之力!这臂鞘,是苏清玥存在过的最后证明!是她用魂火点燃、以身为鞘守护他的烙印!若被毁去,他连这最后的念想都将失去!

“以情为剑?寄托残魂于死物?”玄机子那冰冷淡漠、仿佛从万古时光尽头传来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毫不掩饰的嘲弄,“脆弱不堪,徒惹尘埃。可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冰冷的钢针,扎入林陌的耳中,更扎入他千疮百孔的心。

“保护盟主——!”

就在林陌心神剧震、剑鞘之臂濒临崩溃的危急关头,一声凄厉决绝的娇叱,如同冰原上炸响的惊雷,猛地从冰峰侧后方的巨大冰裂隙中爆发!

数十道玄黑如墨的身影,如同从幽冥中扑出的夜枭,瞬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结成一座古老而森寒的战阵!战阵核心,正是脸色苍白如雪、胸口秘银护甲上还残留着恐怖破洞和干涸血渍的秦无月!

她显然伤势未愈,气息虚浮不稳,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她的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玄冥战裙在凝固的空气中猎猎作响,手中那柄墨玉般的匕首再次扬起,刃尖一点幽暗的乌光死死锁定踏阶而来的玄机子!

“玄冥葬渊——启!”

随着秦无月嘶声厉喝,所有玄冥死士同时咬破舌尖,喷出蕴含本命精血的心头血箭!血箭在空中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道道粘稠的、散发着极寒与破灭气息的暗红色符文,瞬间融入他们脚下的战阵!

嗡——!

一座覆盖着玄冰荆棘的巨大黑色棺椁虚影,在冰晶阶梯前方骤然浮现!棺椁表面,无数扭曲哀嚎的亡魂虚影缠绕,散发出冻结灵魂、葬送万物的恐怖气息!这正是玄冥族压箱底的禁忌战阵,以燃烧布阵者寿元和精血为代价,召唤一丝葬神渊的投影之力!此阵一出,布阵者非死即残!

玄冰荆棘棺椁带着碾碎空间的沉重威势,朝着月华之舟上的玄机子,狠狠撞去!所过之处,凝固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蝼蚁撼树。”玄机子淡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看都未曾看那呼啸而来的恐怖棺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