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禁阁微光(1 / 2)

枯竹园的竹门在身后“吱呀”合拢,将初冬凛冽的寒气与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一并隔绝。林陌背靠冰冷的门板,沉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焦黑伤口,细密的刺痛沿着脊椎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铁线藤新叶的清苦气息,这是他用混沌灵雨催生出的、枯竹园里唯一的生机。

他低头,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黝黑的木质令牌,边缘粗糙,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禁阁”。入手冰凉沉重,像攥着一块沉入深潭的寒铁。这是他从外门执事堂领来的新差事——看守外门禁书阁。

“枯竹园风头太盛,穆长老神识如跗骨之蛆,暂避锋芒为上。”陈伯苍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老人佝偻着腰,用那根焦黄的枯竹竿拨弄着新抽芽的铁线藤,浑浊的目光扫过林陌焦黑未愈的后背,“禁阁那地方,灵气稀薄得鸟不拉屎,堆的都是些破烂陈年货。没人去,正好养伤。也省得赵家那些红眼疯狗,闻着味儿扑过来。”

林陌指腹摩挲着令牌冰凉的表面,粗糙的纹理摩擦着掌心的薄茧。他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涌入,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远处,玄天圣地主峰云雾缭绕,仙阙琼楼若隐若现,灵光宝气直冲霄汉。那是无数修士向往的圣地,也是他如今必须蛰伏躲避的漩涡中心。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峰后侧,那一片被终年不散的寒雾笼罩的区域。冰魄峰。苏清玥的气息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仅在他重伤濒死、意识沉沦的最深处,荡起过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涟漪。灵魂链接深处,那层由他混沌之力构筑的灰茧依旧存在,但传递来的感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和一种被无形根须缓慢缠绕、汲取的虚弱感。

玉衡真人那张温和面具下狰狞贪婪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林陌的拳头无声攥紧,黝黑的令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等我。”他在心底无声地重复,对着冰魄峰的方向,也是对那缕被冰封毒厄折磨的残魂。

翌日清晨,雪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地间一片肃杀灰白。

禁书阁位于外门最西侧的断崖下,背靠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山壁,终年难见阳光。一座孤零零的灰石建筑,仅有两层,形制古朴笨拙,毫无仙家气象。石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枯死的藤蔓,门窗紧闭,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腐朽气息。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变纸张和某种陈旧木材朽烂混合的味道,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陌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阁内光线昏暗,仅靠高处几扇蒙尘的窄窗透入微弱天光。入目所见,是无数高耸至顶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列阵。书架上并非整齐排列的玉简或帛书,而是堆积如山的杂物:泛黄发脆的纸质书册、布满虫蛀孔洞的兽皮卷轴、断裂腐朽的木简、失去灵光如同废铁的玉片、甚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布满锈迹的法器残片和不知名矿石。灰尘积了厚厚一层,蛛网在角落和书架间肆意结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颗粒。

这里不像存放典籍的圣地,倒像一座巨大的、被彻底遗忘的垃圾场。

林陌的目光扫过这片沉寂的废墟。丹田气海深处,那枚沉寂的残铃毫无反应,血色器灵似乎也因吞噬焚风旗本源而陷入了更深沉的“消化”状态。唯有心口膻中、眉心祖窍、后腰命门三处,残留着穆长老种下的那三道冰冷灰气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散发着被监视的寒意。

“也好。”林陌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死寂的书阁内显得格外清晰,“越是污秽混乱之地,越能藏住真正的锋芒。”

看守禁阁的任务简单到枯燥。每日只需开启、关闭大门,防止闲人擅入(虽然根本不会有人来),以及…整理清扫。外门执事丢给他一块破旧的麻布和一柄秃毛的拂尘,便再不过问。

林陌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清扫。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杂役,用麻布擦拭积满厚灰的书架隔板,用秃毛拂尘掸去书册卷轴上的浮尘。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次弯腰、抬手,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细密的疼痛如同跗骨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神经,却也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下飞舞,呛入鼻腔。他屏住呼吸,指尖拂过一本本被岁月侵蚀的残卷。指尖传来的触感各异:有的纸张脆弱如蝶翼,稍一用力便会碎裂;有的兽皮坚韧却冰冷,布满虫蛀的小孔;有的玉片粗糙硌手,灵纹早已磨灭。

这些被丢弃的“废物”,也曾承载着某个修士的野望、某个宗门的传承,如今却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与尘埃同朽。林陌的心中并无多少悲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修仙之路,本就是大浪淘沙,失败者的遗骸,铺就后来者的阶梯。他,林陌,从青石村的灰烬中爬出,绝不能成为这废纸堆里的一员。

时间在枯燥的清扫中流逝。阁内的光线随着日头西斜而愈发昏暗。林陌点燃了角落里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油灯,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如同潜伏的巨兽。

他清理到了阁楼最深处,一个被几个倾倒的巨大书架半掩的角落。这里的灰尘堆积得如同棉絮,蛛网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鼠类排泄物的腥臊恶臭。倾倒的书架下,散乱地堆积着大量被虫蛀鼠咬得不成样子的残破书卷和兽皮,如同一个被时光彻底抛弃的坟场。

林陌皱了皱眉,屏住呼吸,用那柄秃毛拂尘小心地拨开最上层的蛛网和浮灰。动作间,一根腐朽断裂的书架横梁被他无意触碰,“哗啦”一声彻底散架,激起更大一片呛人的尘埃。

就在这尘埃弥漫、视线模糊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他丹田深处爆发!

沉寂多日的残铃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滚油的水滴,骤然苏醒!

不是血色器灵的暴戾贪婪,也不是暗金器灵的守护引导,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古老呼唤的共鸣!一股微弱却纯粹的热流,瞬间从残铃碎片涌出,穿透丹田壁垒,如同无形的触手,直指那堆腐朽垃圾的最深处!

林陌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凝紧。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后背伤口的刺痛,动作却丝毫未停,依旧维持着清扫的姿态,只是拂尘拨动的方向,悄然顺着那股热流指引而去。

秃毛的拂尘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层层污秽的鼠粪、粘连的蛛网和破碎的纸屑。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被厚厚污垢包裹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物体显露出来。它被压在一堆腐烂的兽皮和断裂的木简之下,毫不起眼。

林陌屏住呼吸,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灵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无声地拂去那物体表面的污垢。

一张残缺的兽皮卷轴。

它比寻常卷轴小得多,只有成人巴掌大小,边缘被虫蛀鼠咬得如同锯齿。兽皮本身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褐色,失去了所有光泽,干硬发脆,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卷轴没有轴杆,只是随意地卷着,被某种粘稠的黑色污渍黏住了大半。

吸引林陌全部注意力的,是卷轴裸露出的一个角落上,残留着几道极其黯淡、几乎与兽皮同色的纹路。那纹路古朴、苍劲、简洁,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与…虚无缥缈的意境。仿佛不是刻上去的,而是某种存在留下的、跨越时空的烙印。

《太虚剑经·残篇一》。

七个同样黯淡、几乎被磨灭的古篆小字,如同幽灵般,蜷缩在残破纹路的下方。

就在林陌的目光触及那残破剑纹的瞬间——

嗡!

丹田内的残铃碎片,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一股远比之前清晰、灼热、带着强烈渴望的共鸣之力,轰然爆发!那共鸣并非针对兽皮本身,而是直指那几道黯淡的剑纹!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兽皮卷轴上的剑纹,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纯粹无比的银灰色毫芒!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林陌看得真真切切!一股难以形容的锋锐、苍茫、仿佛能割裂时空的古老剑意,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穿透他的指尖,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呃!”林陌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眼前金星乱冒,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神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渴望,伴随着那丝锋锐剑意,在他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这残破的剑纹,竟能与混沌钟碎片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它绝非寻常废弃之物!

然而,更大的惊变紧随其后!

心口膻中、眉心祖窍、后腰命门——穆长老种下的那三道冰冷灰气烙印,在这股强烈的剑纹-残铃共鸣出现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毒蛇,猛地活了过来!一股阴冷、黏腻、带着强烈窥探意志的刺痛感,瞬间从那三处烙印爆发,疯狂地刺探他体内骤然活跃的混沌波动和那股一闪而逝的锋锐剑意!

不好!穆长老的监视烙印被触发了!

林陌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后背的伤口因剧震而撕裂,温热的液体渗出,染红了内衫,但此刻他完全顾不上!电光火石间,他强压下丹田残铃的剧烈共鸣,以强大的意志力切断了对那剑纹的感应,同时,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混沌灵力被他强行引导,并非注入剑纹,而是猛地冲击向那三道蠢蠢欲动的烙印!

噗!

仿佛无形的针锋相对!混沌灵力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混沌”特性,并非硬撼那三道烙印的窥探之力,而是如同泥沼般将其瞬间包裹、混淆、稀释!那三道烙印的刺痛感猛地一滞,如同失去目标的毒蛇,传递出短暂的茫然和混乱。

就是现在!

林陌动作快如鬼魅,左手拂尘依旧保持着清扫垃圾的姿态,右手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探出,指尖混沌灵力包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残留的剑纹位置,精准地捏住兽皮卷轴未被污秽粘连的一角,手腕一抖一送!

嗖!

那卷残破的《太虚剑经·残篇一》,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他早已解开的、宽大的外门杂役弟子灰袍前襟之内!紧贴着温热的胸膛,被混沌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隔绝。

做完这一切,林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他顺势弯腰,用拂尘用力扫开旁边一堆腐朽的杂物,发出更大的“哗啦”声,激起漫天尘埃,完美地掩盖了卷轴瞬间消失的细微动静。

就在尘埃弥漫、视线模糊的瞬间——

哒…哒…哒…

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冰冷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禁书阁紧闭的大门外传来!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间隙,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之上。

脚步声在厚重的木门外停住。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凛冽的寒气裹挟着细小的冰晶,瞬间涌入昏暗、闷浊的禁书阁,将弥漫的尘埃都冲散了些许。

一道清冷孤绝的身影,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