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枯竹园上空终年不散的灰雾，吝啬地洒在丙字七号院的残破石屋上。屋内，林陌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醒来，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断裂般的呻吟。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被粗布条捆扎得死紧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紫色，每一次心跳都牵动起钻心的抽痛。左臂的断骨在昨夜器灵强行催动后，伤势进一步恶化，仿佛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缝里搅动。膝盖处的诅咒伤则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散发着阴寒的麻痒和侵蚀性的痛楚，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霉变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门口，那具血煞门弟子的尸体僵硬地伏卧着，脖颈被豁口药锄劈开的伤口已经凝固成暗黑色，死灰色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茫然。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林陌的心头。
枯瘦老人昨夜那沙哑的警告和“根死地活”的提点，如同冰冷的刻刀，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他挣扎着坐起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破衣。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投向床底那片被杂物掩盖的阴影——那里藏着幽篁晶魄和虚空星核屑。暗金器灵沉寂着，昨夜强行催动空间扭曲的消耗显然极大。然而，另一股冰冷、贪婪、带着血腥味的意念——血色器灵的呓语，却如同跗骨之蛆，在识海的角落里幽幽回荡：
“血…好吃…毒莲…更好吃…饿…”
毒莲！苏清玥本源中那朵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青黑毒莲！血色器灵对它赤裸裸的觊觎，让林陌遍体生寒。这不仅仅是威胁，更昭示着一个可怕的未来：血色器灵不仅会吞噬他，更可能通过灵魂链接，将魔爪伸向远在寒玉洞冰茧中挣扎的苏清玥！
必须活下去！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量！这念头如同烈火，灼烧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用完好的右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挪动身体，避开地上的血污，艰难地蹭到床边。床底下，那块沉重的岩石静静躺在杂物之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拖出来一些，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凝视着上面那株幽蓝诡异的幽篁晶魄和顶端那颗灰扑扑的虚空星核屑。
星核屑依旧毫不起眼，但碎片深处残留的悸动告诉他，这是希望所在。然而，如何利用？《基础灵植术》上那潦草的批注只提到“蕴稀薄混沌星力及空间法则碎片”，却无具体炼化之法。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强行接触无异于自杀。昨夜那无声无息切割岩石和手臂的空间锋刃，就是最残酷的警告。
就在他苦思无门之际，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不耐烦的粗嘎嗓音：
“丙七号的！死了没有？没死就滚出来干活！枯竹园不养闲人！”
是那个姓刘的灰袍执事！声音里充满了刻薄和昨夜警告的余威。
林陌眼神一凛。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那沉重的岩石重新推回床底深处，用杂物仔细掩盖好。然后，他抓起倚在床边的豁口药锄，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一步一挪，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出了破败的石屋。
清晨的枯竹园，灰雾更浓，腐朽衰败的气息也更加刺鼻。刘执事那微胖油腻的身影站在院中，双手叉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瞥了一眼屋内门口那具尸体，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只是一堆碍事的垃圾。目光落在林陌身上，尤其是他那条几乎被废的右臂和惨白如纸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快意。
“哟，命还挺硬。”刘执事嗤笑一声，肥厚的手指遥遥指向山谷深处那片半死不活的药田，“看见没？丙七号药田，归你了！里头还剩几根吊着命的‘铁线藤’，是你的命根子！圣地的规矩，杂役弟子，每日需以自身灵力施展‘灵雨术’浇灌所辖灵植一个时辰！枯竹园灵气稀薄，灵植半死不活，但规矩就是规矩！浇死了，扣你本就少得可怜的灵石配额！浇活了…哼，算你祖坟冒青烟！”
他丢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灰扑扑的劣质布袋：“这是你这个月的份例！三块下品灵石，半瓶‘回气散’！省着点用，枯竹园的杂役，饿死是常事！”说完，他像是多待一秒都嫌脏，转身就走，临走前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那堆垃圾（指尸体），午时之前给我清理干净，扔到后面那口井里！别污了圣地的地界！”
劣质布袋落在泥地上，溅起几点灰尘。林陌沉默地弯腰，用左手艰难地捡起。布袋轻飘飘的，里面三块灵石黯淡无光，灵气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那半瓶回气散更是散发着劣质草药的刺鼻气味。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刘执事离去的背影，投向山谷中央那片被篱笆象征性围着的药田——丙七号药田。那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牢笼，也是他必须活下去的“战场”。
药田不大，土质板结龟裂，呈现出病态的灰黄色。几株名为“铁线藤”的灵植稀稀拉拉地分布在田里，状态凄惨。藤蔓枯黄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麻绳，毫无生气地缠绕在几根同样枯死的竹竿上。叶片卷曲发黑，边缘焦枯，上面布满了锈迹般的黄斑。整株藤蔓散发出的灵气微弱到近乎于无，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这就是他需要以灵力浇灌的“命根子”。在枯竹园这种灵气稀薄驳杂到令人发指的“坟场”里，它们能吊着一口气，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
林陌拖着残躯，一步一挪地走向药田。每一次脚掌落地，膝盖处的诅咒伤都如同被冰冷的毒牙啃噬，右臂的伤口更是火烧火燎。他停在田埂边，看着这几株半死不活的铁线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右手。施展灵雨术？以他此刻的状态，连引动气海中那点微乎其微的灵力都无比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扣减灵石配额，意味着连那劣质的回气散都买不起，伤势将永无恢复之日。浇死了灵植，更可能直接成为枯井下一具新的白骨。
他盘膝在冰冷坚硬的田埂上坐下，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全身伤口的抗议，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意识沉入气海——那里一片狼藉。原本炼气大圆满充盈的灵力漩涡早已崩散，只剩下几缕稀薄黯淡的灵力丝线，如同断壁残垣中飘荡的破布条，在破碎的经脉间艰难游走。气海核心，那枚混沌钟碎片如同蒙尘的古物，暗金光芒沉寂，血色竖瞳也暂时蛰伏。昨夜的空间扭曲和之前的爆发，显然让它也消耗巨大。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动一丝气海中残存的灵力。这过程如同在废墟中挖掘，每一次意念的牵引都牵扯着神魂深处未愈的裂痕，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好不容易，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微弱得可怜的淡青色灵力，才极其艰难地从指尖溢出，颤巍巍地悬浮在空气中。
林陌深吸一口气，忍着神魂的刺痛，按照《基础灵术纲要》中记载的最粗浅法门，开始勾勒“灵雨术”的符文。这本该是炼气初期弟子就能熟练掌握的基础法术，此刻对他而言却如同攀登天堑。
指尖颤抖，那缕微弱的灵力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在空中扭曲、勾勒。一个最简单的聚水符纹尚未成型，就因为灵力难以为继而剧烈波动，随即“噗”地一声轻响，如同气泡般溃散消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湿润气息。
失败。
冷汗顺着林陌的鬓角滑落。他咬紧牙关，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强行压榨着气海中本就不多的灵力储备，试图凝聚更多。剧烈的灵力波动牵动了右臂的伤口，鲜血瞬间渗透了包扎的布条，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勾勒的符纹依旧在即将成型的瞬间溃散。
反噬之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林陌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涌上嘴角。他强行咽下，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一次，两次，三次……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灰蒙蒙的天空下，枯瘦的身影在田埂上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每一次灵力溃散的反噬，都如同在他残破的身体上再添一道裂痕。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紧贴在伤口上，带来刺痒的麻痛。气海中的灵力丝线越来越黯淡，几近枯竭。
不知过了多久，当太阳艰难地爬升到枯竹园上空，将那稀薄的灰雾染上一层病态的淡金色时，林陌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眼中，却有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在燃烧。
最后一次！他心中低吼！将气海中最后残留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几缕灵力，毫无保留地全部压榨出来！指尖凝聚的灵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摒弃了所有复杂的符文结构，只追求最核心、最本质的水汽凝聚！指尖艰难地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有些歪扭的符号——那是“聚水”最原始的形态！
嗡！
空气中稀薄到极致的水灵之气，似乎被这孤注一掷的微弱灵力所牵引，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汇聚过来。
一团只有拳头大小、稀薄得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水雾，颤巍巍地在林陌指尖上方凝聚成型！水雾边缘不断波动、溃散，仿佛随时会消失。
成功了？这也能算灵雨？
林陌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冀，随即便是更深的绝望。这点水雾，别说浇灌，连沾湿一片叶子都做不到！而且，他气海已彻底干涸，神魂刺痛欲裂，再也无法维持这团水雾！
就在水雾即将溃散的瞬间！
“嗡——！”
怀中沉寂的混沌钟碎片，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混沌气流，如同沉睡巨兽苏醒时呼出的第一缕气息，缓缓溢出！
这股气流并非受林陌控制，更像是碎片本身对环境中某种稀薄能量的本能吸引。它如同无形的触须，轻柔地缠绕上那团即将溃散的灰白水雾！
奇迹发生了！
那团原本稀薄、驳杂、死气沉沉的灰白水雾，在被混沌气流触及的刹那，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活性”！水雾瞬间稳定下来，不再溃散，颜色也从灰白变得稍微清澈了一丝，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晕！
与此同时，林陌清晰地感觉到，碎片对那团水雾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吸力！这吸力并非吞噬，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共鸣与牵引！仿佛那团水雾中的某些特质，引起了碎片深处某种古老沉寂的“记忆”！
这变化极其细微，转瞬即逝。那团被混沌气流短暂“激活”的水雾，终究因为林陌灵力彻底耗尽而失去了支撑，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化作几点微凉的水滴，落在下方一株铁线藤干枯卷曲的叶片上，瞬间便被吸收，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林陌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次强行施法，几乎将他彻底推入死亡的深渊。气海枯竭，神魂刺痛，全身的伤口在失去灵力压制的反噬下，爆发出更加剧烈的疼痛。
然而，在他识海深处，那绝望的黑暗边缘，却有一丝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灵光在闪烁！
共鸣！混沌钟碎片对灵雨术残留水灵之气的微弱共鸣和吸力！
这发现如同在无边的死寂沙漠中，发现了一株顽强吐露嫩芽的幼苗！虽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机！
他挣扎着抬起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探入怀中，紧紧握住那枚冰冷坚硬的铜铃碎片。碎片表面依旧黯淡，但刚才那股微弱却精纯的混沌气流和奇异的吸力，绝非幻觉！
“灵雨…水…共鸣…” 林陌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沙哑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如果能主动引导碎片的力量，与灵雨术结合…
就在这时，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链接再次被触动！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