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永嘉侯府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但气氛,却压抑得像是坟墓。
那个被朱亮祖一脚踹翻的紫檀木椅子,还歪倒在地上,碎裂的木茬,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刚才的暴怒。
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正是朱亮祖的首席幕僚,孙承宗。
这位孙先生,刚才被朱亮祖那一番“豪赌宣言”和“挫骨扬灰”的战争宣告,给活活吓晕了过去。
此刻,他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朱亮祖正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他那张写满了骄横和暴戾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烦躁。
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不安。
孙承宗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侯爷这是……后悔了?
不,不对。
以朱亮祖的性子,字典里就没“后悔”这两个字。
他这不是后悔,他这是在等。
等什么?
等江宁县那边的消息!
他嘴上说得强硬,说要让那个县令和商人爬过来磕头认罪。
可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他也在赌!
赌那个所谓的“军械司密令”是狐假虎威的!
赌那个县令赵德芳,只是在虚张声势!
赌他派出去的五十名亲卫,能像往常一样,摧枯拉朽地摆平一切!
只要朱武的马蹄踏平江宁县衙,把那个姓李的商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回来,那他朱亮祖,就赢了!
什么狗屁陷阱,什么圣心难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是笑话!
孙承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犹豫了一下,想要再说几句劝谏的话。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院外传来!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进了书房,那张脸,比死了爹还难看,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侯……侯爷!不……不好了!”
朱亮祖的心,猛地一沉!
他一把揪住那家丁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双目赤红地吼道:“说!是不是朱武回来了?!”
在他想来,朱武应该是办完了事,带着那个商人的人头,回来复命了。
谁知,那家丁哭丧着脸,声音都在发颤:“没……没有啊侯爷!”
“是……是江宁县衙……派人送了封信来!”
江宁县衙?
赵德芳那个蠢货?
朱亮祖愣了一下,随手将家丁扔在地上,一把抢过那封信。
信封上,连个称谓都没有,光秃秃的,显得无比的傲慢。
朱亮祖冷笑一声,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看来,是那个姓赵的县令,怂了。
知道自己派了人过去,这是连夜送降书来了。
他心中一阵快意,扯开信封,抽出信纸。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冷笑,就瞬间凝固了。
信,是那个叫赵德芳的县令写的。
但信的内容,却不是求饶,更不是投降。
那是一封……战书!
一封用最恭敬的词藻,写出来的,最狂妄,最打脸的战书!
信里,赵德芳先是用了一大段华丽的辞藻,问候了永嘉侯的身体健康,家庭和睦。
然后,笔锋一转。
他说,昨夜,有伙来历不明的匪徒,约五十余人,冒充侯爷您的亲卫,手持伪造的侯爵令牌,夜闯江宁县衙,意图劫走一名“意图谋害朝廷机要大臣”的重犯。
他说,他作为江宁县令,为了维护大明律法的尊严,为了保护侯爷您的清誉不被宵小玷污,迫不得已,下令将这伙胆大包天的“冒牌货”,全部就地擒拿。
他说,在抓捕过程中,那伙“冒牌货”负隅顽抗,态度极其嚣张,致使多人受伤,但幸好,在县衙全体同仁的英勇奋战下,已将所有案犯,全部打入死牢,无一漏网。
信的末尾,赵德芳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写道:
“此事事关侯爷您的清白,下官不敢擅专。为防天下人误会,以为侯爷您与此等谋逆大案有所牵连,下官已将此案全部卷宗,连同那五十一名‘冒牌货’的口供,八百里加急,上报应天府,呈交圣上御览。”
“相信圣上圣明,定会还侯爷一个清白。”
“另,那枚伪造的侯爵令牌,也已作为谋逆重罪的物证,一并封存上缴。望侯爷明鉴。”
“啪!”
信纸,从朱亮祖的手中飘落。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太师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朱亮祖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暴怒、惊骇、难以置信和……一丝丝恐惧的扭曲表情。
狠!
太狠了!
这一手,玩得太他娘的狠了!
他朱亮祖派出去的人,转眼之间,就从“侯府亲卫”,变成了“冒牌货”!
他那块代表着无上权势的侯爵令牌,转眼之间,就成了“伪造的物证”!
那个叫赵德芳的县令,不仅把他的人给扣了,把他的脸给打了,还反手一记闷棍,把他死死地钉在了一个“可能与谋逆大案有关”的嫌疑犯位置上!
最绝的是,对方还摆出一副“我这都是为了侯爷您好,为了还您清白”的姿态!
杀人,还要诛心!
你朱亮祖不是牛逼吗?不是不讲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