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不行!
今天他们敢为了“平账”用空印,明天他们就敢为了贪墨用空印。
口子一旦撕开,就再也堵不上了。
到时候,他朱元璋的国库,就真成了筛子,任凭底下那帮蛀虫掏挖。
他辛辛苦苦从张士诚、陈友谅手里抢来的江山,不出二十年,就得被这帮自己人给败光了!
这比蒙古人打回来还让他难受!
那……严禁“空印”呢?
就像李善长说的,把所有人都逼死。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户部一道严令下去,天下所有州府,必须保证账目分毫不差。
地方官为了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会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层层加码!
朝廷要一百石粮食,他们就从老百姓手里刮走一百二十石,甚至一百五十石!
多出来的,就是用来填补路上损耗的。
到时候,国库的账本是漂亮了,可底下的老百姓呢?
那真是要被敲骨吸髓,活活逼死了!
他朱元璋,是贫苦出身,是放牛娃,是要饭的乞丐。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盘剥百姓!
现在,为了一个狗屁的账本,要把屠刀挥向那些最无辜,也最支持他的百姓?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心,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来回撕扯。
放任,国库亡。
严禁,百姓苦。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天子之难”。
这天下,不是你坐在龙椅上,大笔一挥,说杀谁就杀谁,那么简单的。
水面之下,有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和礁石。
一步走错,就是船毁人亡!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朱元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李善长,希望这位被他倚为“萧何”的丞相,能给他一个答案。
李善长苦笑了一下,那张老脸上,全是皱纹,也全是无奈。
“陛下,臣……也想了很久。”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着说道:“或许……可以增加监察御史的人手,从地方布政司出发开始,沿途设立关卡,一级一级地复核账目,确保每一笔损耗都有据可查。”
“这样一来,虽然麻烦了点,但总归能堵住一些窟窿。”
朱元璋听完,连连摇头。
他不用想,就知道这法子有多蠢。
增加监察御史?
大明的官本来就不够用了,哪来那么多人手?
再说了,你派御史去监察,谁来监察御史?
沿途设卡?
本来两个月的路程,你这么一搞,是不是得走上四个月?
到时候,行政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粮食没送到京城,说不定前线的军队都饿得哗变了!
这根本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朱元璋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发现,以目前大明的技术水平和管理能力,这个问题,是个死结。
一个无解的死结。
他可以靠着自己的威望和屠刀,强行压制十年,二十年。
可他死了以后呢?
他的子孙后代,有他这样的手腕和威望吗?
到时候,这颗被他强行按下去的毒瘤,一定会以更猛烈的方式,百倍、千倍地爆发出来!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李先生。
想起了那坚不可摧的神铁,想起了那点石成金的水泥。
李先生能造出那些神物,能不能……造出一个解决这千年弊病的“神法”?
朱元璋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而就在此时,一旁已经绞尽脑汁,想得头发都快掉光的李善长,看着朱元璋那阴晴不定的脸,心中也是一片绝望。
他知道,自己提的那些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的狗皮膏药。
万般无奈之下,这位大明的丞相,仰天长叹一声,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了几句带着绝望和幻想的呓语:
“陛下啊……”
“除非……除非有那传说中的神仙之法!”
“能让千里之外的账目,一个念想,就瞬息而至!”
“能让路上的损耗,坐在家里,就凭空可算!”
“否则……此弊,怕是与国同休,无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