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克仁看着众人渐渐变化的眼神,知道他们已经听进去了。
“从今日起,所有人,不得再与格物院发生任何冲突,不得再非议仙肥半句。”
“还有,你们被打的几个人,都不要去报官!”
“还要去和街坊道歉,问起原因,就说我等之前是被蒙蔽了,如今亲眼得见,佩服之至。”
“先生!”有人忍不住惊呼,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闭嘴!”
孔克仁厉声喝道,
“脸面,是自己挣回来的,不是靠嘴硬撑着的!你们以为老夫心里就好受吗?”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们要做的是,蛰伏起来,像毒蛇一样,静静地观察。”
“那仙肥,当真就毫无破绽吗?它用多了,会不会伤地力?它的产量,真能供应整个大明吗?它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有没有别的弱点?”
“把你们的聪明才智,都用到这上面去!去查,去访,去想!找出他们的死穴!”
“等他们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等我们抓到足以一击致命的把柄时,再将他们,连同那个所谓的格物院,一起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今日之辱,”孔克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来日,要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众儒生先是怔住,随即,眼中熄灭的火焰,被一种更阴冷、更执着的火光重新点燃。
他们齐齐起身,对着孔克仁,深深一揖。
“谨遵先生教诲!”
这一次,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卧薪尝胆般的决绝。
……
皇宫,奉天殿。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听着一名都尉府密探的汇报。
当听到“百姓群情激愤,围殴儒生”时,他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当听到那老农吼出“老子的地就是道理”时,他批阅奏折的笔,微微一顿。
当听到王五那番“银子停了,材料断了,格物院要关门了”的哭诉时,朱元璋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好!好一招借力打力!这哭穷卖惨的戏码,演得跟真的一样,连咱都差点信了。
标儿真不愧是咱的好大儿!这脑子是越来越活泛了!
他摆了摆手,让都尉府密探退下。
那都尉府密探跪退出大殿,有些疑惑。
按大明律,聚众闹事,殴打读书人,这可是重罪。
可皇上这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降罪的样子。
……
翌日,孔克仁递了牌子,入宫请罪。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朝服,脸上看不出半点伤痕,甚至连一丝憔悴都没有,仿佛昨日那场席卷应天府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位当代大儒。
“臣,孔克仁,有罪,请圣上责罚。”孔克仁的声音不卑不亢,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风骨,即便是在请罪,腰杆也挺得笔直。
“哦?孔爱卿何罪之有啊?”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教导无方,门下弟子不明事理,误信坊间传言,对格物院多有非议,冲撞了格物院的匠人,更险些耽误了仙肥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此为臣之罪一。”
“臣未能明辨是非,固守成见,未能体会圣上推广格物新法、为万民谋福祉的苦心,险些让圣上蒙受不白之冤。此为臣之罪二。”
“臣未能约束门生,致使其与百姓发生口角,引发骚乱,有损朝廷体面,惊扰圣驾。此为臣之罪三。”
他一连说了三条罪状,条条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全推给了“不明事理”的弟子和“坊间传言”,最后还顺带表了表忠心。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亲自走下御阶,将孔克仁扶了起来。
“孔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一心为公,恪守圣人教诲,何罪之有?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容易被人蒙蔽,也是常有的事。朕还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怪罪到你这位国之大儒的头上不成?”
“圣上宽宏,臣,感激涕零。”
孔克仁顺势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感动之色,
“经此一事,臣与门下弟子方才恍然大悟,格物院之学,实乃经世致用之大学问!仙肥一出,天下农人将不再受饥馑之苦,此乃堪比神农之功!”
“臣回去之后,定当告诫所有儒生,要全力支持格物院的建设,若有需要,我孔门弟子,愿为格物院摇旗呐喊,以正视听!”
“好,好啊!”朱元璋拍着他的手背,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
“有孔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格物院与儒学,一个是利民之器,一个是教化之本,本就该相辅相成,共同为我大明江山添砖加瓦嘛。”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朱元璋便让孔克仁退下了。
看着孔克仁恭敬退去的背影,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重新坐回龙椅,端起茶杯,眼神幽深。
“标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