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那……那若是……”
朱元璋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震撼中挣脱出来,以一个帝王的本能,去寻找这套制度最后的、致命的漏洞。
“若是某种利益太过巨大,大到足以让这三人,最终还是选择联手,铤而走险呢?”
李去疾赞许地点点头。
“马大叔,您说得对。”
“马大叔你说得对!人心不足蛇吞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亡命徒。”
“所以,光靠他们互相监督,还不够。”
李去疾再次拿起粉笔,在那个三角形的上方,画了一个独立的圈,重重地写下“审计”二字。
“我这里,还有一个部门,独立于这三者之外,我称之为‘审计’。”
“这个部门,平日里什么都不干,就一件事——查账!”
“不定时,不定人,随时抽查!”
“今天查库房的存货,明天对采买的单子,后天就可能把账房的册子全部搬走,一笔一笔地核对,并且抄录备份。”
“查出问题,审计的人,有重赏!”
“而被查出问题的那一环,就算只是记错了一文钱的小错,当月的赏钱,也一笔勾销。若是贪墨……”
李去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那就更简单了,扭送官府,顺便把他贪了多少,怎么贪的,写成告示,贴在我琉璃坊的大门上,让他全家老小,在这应天府,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马大叔,您想啊。”
“这王二、张三、李四,他们就算想勾结,心里也得日夜掂量。他们不知道审计的人什么时候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会查谁的账。”
“他们彼此之间,也根本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动摇了,为了赏钱把另外两个人供出来,那可就是满盘皆输!”
“我这法子,从来不是指望他们能品德高尚,洁身自好。”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们都是想占便宜的俗人。”
“我只是用制度,让‘守规矩’这件事,比‘贪便宜’,能得到的好处更多,风险更小。”
“而‘贪便宜’的风险,则大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承担不起!”
这一次,没有惊雷炸响。
朱元璋的脑子里,反而是一片冰冷的寂静。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他四肢百骸都微微发僵。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三个圈,还有一个游离于三者之外,如同悬顶之剑的“审计”。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套法子,环环相扣,精妙绝伦!它根本就不是建立在对人性的信任之上,恰恰相反,它把人性中最自私、最贪婪、最不可靠的一面,全都算计了进去!
它用人的贪婪,去制衡人的贪婪!
用人的自私,去防范人的自私!
这已经不是“术”的层面了,这是“道”!
是驭人之道!是治国平天下的无上大道!
他朱元璋想的是什么?是用严刑酷法,把人变成不敢贪的“好人”。
可李去疾呢?
他是用一套精巧的制度,让一群“坏人”,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像磨盘里的驴一样,按照他画好的道儿去走,最终办出来的,却偏偏是“好事”!
天壤之别!
“那……那审计的人,若是也贪了呢?”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谁来监督,这最后的监督者?
“简单。”
李去疾的回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审计的人,我会定期从账房、库房,甚至是从烧窑的工匠里抽调。干满三个月,就换人。让他们互相查!让他们永远无法形成自己的小圈子!”
“而且,我还会从外面,请完全不相干的账房先生,再来查他们审计过的账!”
李去疾看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给他们的赏钱,比谁都高。但只要出一点错,被后面的人查出来,那就不是丢饭碗的事了。”
“我得让他们知道,想坐在这个位子上拿最多的钱,就得睁大眼睛,把前面所有人的屁股,都给我擦得干干净净!”
朱元璋彻底不说话了。
他看着李去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狂喜,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他原本以为,李去疾献上炼钢法,是国之大幸。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惊天动地的蒸汽机,那足以改变国运的炼钢法,与眼前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账房制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前者,是强国之“器”。
而后者,是安邦之“道”!
是能让他大明江山,长治久安的根本大法!
户部的税粮,盐铁司的专卖,工部的营造,边军的粮饷……
大明朝廷那成百上千个正在漏钱的窟窿,那无数个正在滋生腐败的角落,似乎……
都能用这套法子,给堵上!
严严实实,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