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第一次见到白祈,是在昭宁二十三年的深冬。
那时他刚从暗卫营脱颖而出,以最优异的成绩被选入御前,成为新任暗卫统领。
入宫那日,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落满了朱红宫墙,将整座皇宫裹成一片素白。
他穿着玄色劲装,跪在养心殿外的雪地里,听着殿内传来的轻缓咳嗽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从此,他的命,便是陛下的了。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暖香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得像窗外的雪,嘴唇却透着一丝病态的红。
少年手中握着一卷书,闻言转过头,一双眸子清澈得像初春解冻的湖水,落在他身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只是那温和深处,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像蒙尘的玉,黯淡却难掩温润。
“你就是新来的暗卫统领?”少年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那并非帝王的威仪,更像是久居深宫的小心翼翼。
“属下夜宸,参见陛下。”他低头,声音铿锵有力,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涟漪。
彼时他已知晓,这位少年天子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掌控朝政的,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玦。
那是他与白祈的初遇。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被架空的少年帝王,会成为他此生唯一的执念;他更不知道,这份始于职责的守护,会伴着帝王从隐忍到掌权,耗尽他一生的时光,直至生命的尽头。
成为御前暗卫统领后,夜宸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白祈。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位少年天子的处境有多艰难。
朝堂之上,他端坐龙椅,却只能沉默地听着摄政王发号施令,偶尔开口,也会被萧玦以“陛下年幼,不懂朝政”打断;后宫之中,他独居养心殿,身边皆是摄政王的眼线,连饮食起居都难有自由。
白祈从不抱怨,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深夜的烛火里。
夜宸常常在御书房外守到天明,看着少年伏案抄写经书,一笔一画,工整却透着压抑;看着他对着窗外的月色发呆,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从不让宫人通报太医——
他怕自己的脆弱,成为摄政王废帝的借口。
夜宸的心,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里渐渐柔软。
他开始悄悄为白祈做些小事:在他的茶里加些温补的药材,却只说是“御膳房新制的安神茶”;
在他被摄政王训斥后,默默在殿外弹奏一曲舒缓的琴音,不求他听见,只求能稍解他的烦闷;
在萧玦派来的人监视过严时,不动声色地引开视线,给白祈留片刻喘息的空间。
他知道白祈并非甘为傀儡。深夜里,他曾看到白祈在灯下研读兵法与史书,指尖划过“民为邦本”四字时,眼中闪过的光芒,灼热得让人心颤。
他也看到过白祈偷偷接济宫中被苛待的老宫人,听到过他对着飘落的桃花轻声叹息:“若有一日,朕能掌权,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再无颠沛流离。”
那些隐秘的期许,像微弱的火种,在白祈心中燃烧,也在夜宸心中扎了根。
他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联络朝中不满摄政王的老臣,收集萧玦结党营私、苛待百姓的证据。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仅是守护白祈的性命,更要为他撑起一片天,让他有朝一日能真正执掌江山。
昭宁二十五年,江南水灾,灾情严重。萧玦为了中饱私囊,故意压下灾情,迟迟不肯开仓放粮。
白祈得知后,急得彻夜难眠,几次想要面见摄政王,却都被拦下。
那夜,白祈在御书房急得咳出血来,看着奏折上“饿殍遍地”四字,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陛下,”夜宸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属下愿冒险前往江南,暗中赈灾,并收集摄政王贪墨的证据。”
白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太危险了,萧玦不会放过你的。”
“属下的命是陛下的,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死而无憾。”夜宸的声音坚定,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白祈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缓缓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贴身佩戴的玉佩,放在夜宸手中:“这枚玉佩,你带着。若遇危险,或许能帮你一线。保重。”
那一路,艰险重重。夜宸乔装成商人,带着暗中筹集的银两前往江南。途中不仅要躲避萧玦的追杀,还要应对洪水的肆虐。他亲眼看到百姓们流离失所,看到孩童因饥饿啼哭,心中对摄政王的恨意愈发浓烈,也对守护白祈的决心更加坚定。
他暗中开仓放粮,组织百姓自救,同时收集萧玦贪墨赈灾银两的证据。一日,他在追查粮船下落时,遭遇摄政王派来的杀手,身受重伤。他拖着伤体,将证据藏在隐秘之处,才得以逃脱。养伤期间,他抚摸着怀中的玉佩,想起白祈担忧的眼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回去,一定要帮陛下夺回大权。
三个月后,夜宸带着证据回到京城。他悄悄将证据交给白祈暗中联络的老臣,一场推翻摄政王的计划,悄然展开。
昭宁三十年,萧玦察觉到危机,索性发动叛乱,想要逼宫篡位。叛军围攻皇宫,形势危急。
夜宸率领暗卫,死守宫门,与叛军展开殊死搏斗。
他身先士卒,手中的剑染满了鲜血,身上也多处受伤,可他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他知道,宫门之后,是他要守护的人,是他心中那束尚未燎原的火种。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白祈虽被软禁在养心殿,却没有丝毫慌乱。
他亲自写下勤王诏书,让心腹太监偷偷送出宫去。
夜宸隔着宫墙,听到殿内传来白祈沉稳的声音,安抚着惊慌的宫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的陛下,早已不是那个只能隐忍的少年。
最终,在各路勤王军队的支援下,叛军被平定,萧玦兵败被杀。当夜宸带着一身伤,推开养心殿的门时,看到白祈正站在窗前,望着宫外的晨曦。
少年帝王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陛下,叛军已平,萧玦伏诛。”夜宸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白祈转过身,看着满身是伤的夜宸,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心疼。
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扶起他,却又在触及他伤口时,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往日的疏离截然不同。
“属下无碍,只是小伤。”夜宸低头,掩去眼底的情愫,“从今往后,陛下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牵制了。”
白祈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夜宸,谢谢你。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四个字,像一股暖流,涌入夜宸的心中。
他知道,这份感谢,藏着这些年的隐忍与不易,藏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守护。
即便只是君臣之间的感激,他也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摄政王死后,白祈终于正式执掌朝政。
可他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吏治腐败,百姓贫困,边疆不稳。他没有丝毫懈怠,立刻开始推行改革。
他首先下令彻查朝中贪官污吏,将萧玦党羽尽数清除;随后,他推行均田制,将无主之地分配给流民,减免赋税;他还兴修水利,重视教育,派人前往各地指导百姓耕作。
御书房的烛火,常常彻夜不熄。白祈伏案批阅奏折,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批注,疲惫时便靠在椅上小憩片刻,醒来后又立刻投入工作。
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掌权后更是积劳成疾,咳嗽声比以往更频繁了。
夜宸始终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不仅负责白祈的安全,还暗中协助他收集官员的动向,为他扫清改革路上的障碍。
他记得白祈所有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吃莲子羹,便每天亲自为他熬制;知道他喜欢桃花,便在御花园种满了桃树;知道他怕冷,便在他的宫殿里多放了几个暖炉。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终于能施展抱负的帝王,却从未宣之于口。
有时,白祈会因为改革遇到阻力而心烦意乱。
每当这时,夜宸便会默默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为他泡上一杯热茶,或是为他弹奏一曲琴音。
他知道,白祈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