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浸满了雨水洗刷后的清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凉意,沁人心脾,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廊檐下的积水偶尔滴落,“哒”的一声轻响,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更衬得禅院幽静。
禅房内,药香未散,于卓婳正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母亲周茹淑喝着温热的清粥。周茹淑面色依旧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唇瓣干燥,但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明,甚至锐利,深处不见病弱者的浑浊无助,反而在极度的虚弱中透出一股沉静而审慎的打量。
一名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脚步轻快地进来,敛衽低声回话:“夫人,小姐,云姑娘那边的秋实姐姐方才过来传话,说云姑娘早课已经完毕,稍歇片刻便过来为您施针。”
于卓婳闻言,下意识地就想劝母亲躺好别动。却见周茹淑已微微抬起一只手,手势轻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止住了她的话头。她自己借着女儿搀扶的力道,咬着牙,极其缓慢地靠坐起来一些,这样平常的动作,都牵扯着虚弱的身体,带来隐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
但她的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虽微弱却字字清晰:“知道了。替我多谢秋实姑娘跑这一趟,有劳云姑娘费心,老身……在此静候。”
她的应对极有分寸,感激情真意切,却又丝毫未失侍郎夫人应有的体统与距离感,并未因这救命大恩而显得慌乱或过分卑屈讨好。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而稳的脚步声。云昭翎带着秋实走了进来,依旧是那一身素净的衣裙,神色平静如水,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治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疲惫的痕迹。
“于夫人感觉可好些了?”云昭翎上前几步,声音温和地问道。
周茹淑并未立刻诉说感激或强调病痛,而是先抬起眼,目光极其迅速却又异常仔细地在云昭翎身上扫过——从她沉静的眼眸、略显苍白的脸颊,到那双稳定垂在身侧、曾执针救她性命的手。
那目光里带着一种隐晦却精准的评估,要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判断这位救命恩人的深浅。
随即,她才微微垂下眼睫,露出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真诚的感激:“多谢云姑娘挂怀。身上……确实松快了许多,不再那般憋闷刺痛。姑娘妙手回春,老身……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
她说话间气息仍有些不匀,偶尔需要轻微停顿,但用词始终得体,情绪控制得极好,滴水不漏。
云昭翎并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便示意秋实放下药箱。施针的过程安静而迅速,只有银针细微的破空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周茹淑完全配合地放松身体,过程中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在长针刺入特定穴位时,眉头会难以抑制地微微蹙紧,但她的目光却始终冷静,透过余光观察着云昭翎每一个行云流水又精准无比的动作,以及那张过分年轻却透着异样沉静和专注的面容,要将这一切深深烙进脑海里。
行针完毕,云昭翎一边熟练地收针,一边语气平稳地叮嘱后续调理事项,尤其再次强调了“饮食起居,务必格外谨慎”。
周茹淑听懂了这重复提醒下的深意,脸色微微一白,并非全然出于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内心深处最坏的猜测被彻底证实的冰冷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