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踏入内城区,已是十余年之后。何太叔立于长街一端,眼前市井如旧,楼阁连云、车马川流,一派浮华鼎盛之象。
然而这繁华未曾稍减,人世间却早已物是人非。当年同行的修士,或陨落于道途,或散落于四海;旧识的凡人,也多化作尘土,湮没于岁月。
他漫无目的地向城内踱去,步履缓缓,心绪渺渺。不知几时,日光斜移,人影渐长,待他蓦然回神,竟已立在一处熟悉的巷口——眼前正是王飞燕夫妇所经营的药铺。
举目望去,只见铺面依旧,匾额略旧,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王飞燕与她的道侣正于丹炉前凝神操控火候,神情专注,动作间已有几分炉火纯青之象。
一旁他们已然成年的孩子正含笑迎客,周到地招呼着前来求药的修士与凡人,言语从容、态度恳切,俨然已能独当一面。
这一幅生意兴隆、家业有成的景象,令何太叔心中升起一股宽慰之感。他远远驻足,面露微笑,却终未举步上前,只默然凝视片刻,而后悄然转身,复归于人流之中。
他不愿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圆满。有些相逢,不如相忘于江湖。
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在踱向王飞燕夫妇药铺的那一段长路上,何太叔耳畔不时飘过凡人与低阶修士的窃窃私语。
他们交谈声压得极低,仿佛惧怕被什么无形之耳听去。尽管只是只言片语、零碎信息,何太叔却已从中拼凑出这十数年来内城区并不太平的真相——风波始终潜涌,只是寻常修士与凡人根本触及不到那般层面。
原来在这十余年间,外事堂与内事堂早已势同水火,明争暗斗不断,大规模冲突爆发多次,不知多少修士被卷入其中,或黯然陨落,或远走他乡。派系倾轧之烈、牵扯之广,远超外人所能想象。
当年何太叔一力支持赵青柳取得阶段性胜果后,便远赴外海寻求结丹机缘,临行前将他心中唯一的牵挂——王飞燕夫妇与他们年幼的孩子,郑重托付给了堵明仪与赵青柳照料。
如今他悄然归来,远远望见药铺中那一家忙碌却祥和的身影,见他们不仅安然无恙,更将生意经营得如此红火,心中悬了十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
一股宽慰之意如暖流般涤过心胸。他知道,这些年来,赵青柳与堵明仪并未辜负他当年的嘱托。
既已亲眼确认故人安好,何太叔便再无犹豫,转身朝着外事堂所在的方向迈步而去。
....
外事堂距离何太叔当年离开已有十数载光阴,门前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上去热闹鼎盛、气象不减。然而若仔细观察,便会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堂中往来的修士虽多,却并无喧哗笑语,反倒个个神色凝重、步履匆忙。他们大多接了任务便迅速离去,交完差遣亦不作停留,彼此之间极少寒暄,仿佛都揣着难以言说的心事。
这也难怪他们如此谨慎压抑。这些年来,外事堂与内事堂之间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虽未公然在内城区兵戈相向,但暗地之中的阴谋阳谋从未止息。
时而有人被突然带走调查,时而又有修士因不明原因遭辞退甚至扣押。种种事件频发,使得整个外事堂氛围日趋紧张,人人自危。
纵使任务依旧照常运转,可每位修士眉宇间都蒙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
外事堂高塔深处,一间肃穆而压抑的房内。
赵青柳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她手边摊开数卷亟待批阅的文书,面前还站着几名心腹修士,正低声汇报近期各项要务。
她一边疾书批注,一边听取报告,偶尔还要分神审阅关于内事堂动向的最新密报,几乎不见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