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面的印象,瞬间让林愿和王氏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尤其是王氏,看着李桐那斯文清秀、温良守礼的模样,再看看自家女儿悄悄偷瞄对方、脸上飞起的红霞,心里那份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快请进,快请进!李夫子,李公子,一路辛苦了!”林愿连忙起身招呼,脸上堆满了笑容,那份属于老渔民的爽朗热情瞬间释放出来。
堂屋里,宾主落座。气氛热烈中又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矜持。
李娘子将礼物奉上,都是些文雅实在的东西:两盒上好的笔墨,几刀素雅的宣纸,还有两包福州带来的精致茶点。既显心意,又不过分张扬,很符合她书香之家的身份。
阿娘王氏拉着李娘子坐在自己身边,亲热地话起了家常。李娘子言语温和,句句得体,既夸赞湄洲岛风物人情,又自然流露出对妙珠品行的真心赞赏,言语间那份对妙珠的心疼与看重,让王氏听得眼眶发热,频频点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拉着李娘子的手也越握越紧,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音。
另一边,林愿则开始了他不动声色的“考察”。他先是问李桐如今在私塾教些什么书,孩子们难不难管。
李桐答得认真:“回林老爷,晚生主要教授蒙童识字、句读,兼讲些浅显的《论语》《孝经》道理。童子心性天真,虽偶有顽皮,但以耐心引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多还是明理的。” 语气平和,毫无怨怼教书清苦之意。
林愿点点头,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起海上天气、渔汛规律。李桐虽非渔民,但显然来前做过功课,加上读书人的见识,也能答上几分,态度谦逊:“晚生久居内陆,对海事所知甚浅。只知海上风云变幻,渔民生计不易,全赖经验与老天眷顾。此番登岛,深感其辛劳坚韧。” 既承认不足,又流露出对渔民的尊重。
林愿眯着眼,抽了口烟,忽然问:“李公子觉得,读书人做学问,是该只求圣贤书里的道理,还是也该懂得些柴米油盐、人情世故?”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隐隐指向李桐过往的“不通世务”。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王氏和李娘子都停下了话头,看向李桐。
李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想起了自己屡试不第的根源。他沉默片刻,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坦诚:“林老爷此言切中要害。晚生年少时,也曾意气用事,以为守得书中道理便是清高,视人情世故为庸俗。
然经年蹉跎,尤其……历经变故后,方知圣贤书中的道理,终究要落在实处,要懂得体察民生疾苦,要明白人情练达亦是修行。
一味清高,非但不能济世,反易成空中楼阁,伤人伤己。如今晚生教书育人,也常以此自省,教导童子,明理之外,亦当懂礼、知事。”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而深刻,带着痛定思痛的领悟,与他身上那股书卷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显出一种洗去浮华后的沉稳。
林愿听着,眼中精光闪动,他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份属于父亲的审视与担忧,终于化作了由衷的满意。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穗安,父女俩目光交汇,穗安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堂屋外,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过庭院,老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桩即将落定的姻缘轻声祝福。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妙珠低垂却掩饰不住欢喜的侧脸上,也照亮了默娘眼中那深藏的、终于得以释然的愧疚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