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曲径通幽(2 / 2)

他指了指“病症”二字,“这词太直白,也易惹麻烦。《周礼·天官》有医官之制,讲究师承门户。寻常妇人若敢言‘识病’,那些杏林中人岂不跳脚?斥之为‘巫觋之言’、‘贻误病情’都是轻的。”

“那该如何?”穗安虚心求教。

郑淮提笔沉吟片刻,落笔写下:“‘辨识药性温凉,习照料家小之法’。着重在‘照料’而非‘诊断’!”

他解释道,“《诗经·采蘩》有‘被之僮僮,夙夜在公’,女子为家人操劳,煎汤熬药,悉心照料,本是天职。

我们教她们辨识几味常用草药的寒热温凉之性,比如薄荷清凉可解暑,生姜辛温能驱寒;再教些应对小儿惊风、风寒发热时的物理降温、推拿穴位、或是《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公认安全的应急土方。

这不叫‘识病’,这叫‘尽妇责’!是‘未雨绸缪’、‘慈母之心’!谁能挑出错来?至于更深的东西,自有医者仁心,我们只授这‘照料’的皮毛,既不越界,又能解燃眉之急,岂不两全?”

穗安连连点头,眼中满是钦佩:“郑兄真乃解牛之庖丁,游刃有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尺度拿捏,穗安自愧弗如。”

郑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翻到地理部分:“还有此处,‘知天下地理,明物产分布’,穗安啊穗安,你这步子迈得,可真是胆大包天!‘女子不宜远游’、‘外事不闻’可是铁律!你教她们看舆图,知道南洋产香料,辽东有人参?这还了得?”

穗安不服:“知道又如何?开阔眼界罢了!难道女子就只能困守闺房,做那井底之蛙?”

“当然不是!”郑淮立刻接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但方法嘛,得迂回。你看——”他提笔在“地理”二字旁写下“‘览《山海》奇志,辨百物以利家计’”。

穗安疑惑:“《山海经》?这与地理何干?”

“大有干系!”郑淮兴致勃勃,“《山海经》乃上古奇书,记载四海八荒、奇珍异兽、神山仙岛,本就是‘地理’之祖!我们便以此为壳!”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教她们认舆图?不,我们讲《山海经》的故事!讲‘大荒东经’汤谷扶桑,日出之地,顺便提一句‘彼处岛屿星罗,海产丰饶’;讲‘海外西经’沃民国,百谷自生,顺便说‘其地产一种金灿灿的谷物,耐旱高产’;讲‘南山经’多桂多金玉,顺便提一句‘岭南瘴疠之地,却盛产甜蜜荔枝、龙眼’!

这都是在讲神话传说,开阔见闻,并非教她们‘远游’。至于‘辨百物以利家计’——这更是正理!主妇掌管中馈,知道何地产何物,何处价廉物美,何处有特产可让行商捎带,不正是‘利家计’吗?

《礼记·曲礼》都言‘问禁问俗’,我们这不过是让她们在‘传说’中,顺便‘知’一点‘俗’罢了!谁能说我们离经叛道?”

“妙哉!”穗安听完这精妙绝伦的构思,忍不住拊掌轻笑,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这删繁就简、曲径通幽的本事,借古喻今、以神化俗的智计,穗安拍马难及。你这哪是修改教案,分明是给我这莽撞人披上了一件刀枪不入的‘圣贤’金缕衣啊!”

郑淮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得耳根微热,端起茶杯掩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道长过誉了。非是淮有本事,实乃道长心灯明亮,志存高远,所行之事虽看似‘奇’,实则暗合‘仁’之本义。淮不过略尽绵薄,添些柴薪,再为这火苗挡挡那些…嗯…无谓的穿堂风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而坚定,“能为道长这济世之火,寻得一条更易燎原的路径,亦是淮之所愿。”

阳光透过竹帘,在两人之间洒下温暖的光斑。茶香氤氲中,他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