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出了超过三分之二伤亡的惨重代价后,叶夫根尼和另外几名幸存的老兵终于艰难地接近了那个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地堡。
地堡射孔喷出的硝烟味道刺鼻。叶夫根尼背靠着一段被炸塌的堑壕壁,剧烈地喘息着,他示意大家准备好手榴弹。
“听着……我数到三,一起扔!瞄准射孔!”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一……二……三!扔!”
四五枚1914型手榴弹划着致命的弧线,精准地从射击孔投进了地堡内部。
“轰隆——!”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从地堡内部传来,射击孔喷出一股浓烟和火光,那挺肆虐已久的机枪瞬间哑火。
“乌拉!乌拉!”叶夫根尼和幸存的士兵们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跃起身,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疯狂地冲上前去,用刺刀和手枪清理了地堡内残余的、被震得晕头转向的红军战士。
这只是绵延数十公里的外围防线上,无数个惨烈争夺节点中微不足道的一角。白军依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和一股破釜沉舟、不计伤亡的气势,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红军的防线,一点点地啃食、渗透。
而红军则依托事先构筑的工事、纵横交错的堑壕体系和远超敌人的顽强意志,寸土必争,用鲜血和生命拖延着白军前进的每一步。
整条战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吞噬生命的熔炉,钢铁与血肉在这里激烈地碰撞、消耗、湮灭。
同一日,随着外围防线在巨大压力下不断被突破、压缩,战火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彼尔姆城内。
在红军师指挥部里,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师长沙图诺夫双眼赤红,布满血丝。
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些不断被参谋人员用蓝色铅笔覆盖和挤压的红色区域,电话铃声和报告声如同催命符,一刻不停。
“报告!第三团二营防线被突破!营长瓦西里耶夫同志牺牲!”
“城北‘红色十月’工人居住区发现白军坦克!至少一辆,型号不明!伴随大量步兵!我们缺乏反坦克武器!请求支援!”
“弹药!师长同志,我们需要弹药!特别是机枪子弹和手榴弹!第一线部队很多人只剩不到五发子弹了!”
政委安德烈耶夫一把抓起那部摇把电话,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焦虑而变得嘶哑:
“我是安德烈耶夫!我不管你们后勤处有什么困难!我只要弹药!立刻!马上!就算是用人背,用爬,也要给我送到前沿阵地去!”
“如果因为弹药不济导致阵地丢失,我以革命军事委员会和政治部的名义发誓,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你们这些躲在相对安全后方的官僚主义者!”
他“砰”地一声摔下电话,听筒在桌面上弹跳着,他快步走到沙图诺夫身边,双手按在地图桌上,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语气沉重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
“沙图诺夫同志!必须顶住!你也看到了,白匪这是孤注一掷!彼尔姆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是旗帜!是东线几十万红军将士士气的支点!”
“托洛茨基同志说得对,这里关系到革命的命运!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能把这座城市,把我们工人阶级的堡垒,交给白匪和那些支持他们的外国干涉军!”
沙图诺夫抬起头,看着安德烈耶夫因极度缺乏睡眠、精神高度紧张而扭曲憔悴的脸庞,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政委同志,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看看这些伤亡数字……战士们……已经到极限了。城内的存粮也快见底了……我们,我们还能撑多久?”
“直到胜利!或者,死亡!”安德烈耶夫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支上了刺刀的莫辛-纳甘步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栓。
“这里交给你指挥!我亲自去城北!那里情况最危急,需要稳定军心,需要有人告诉他们,师部和他们在一起!”
在城北“红色十月”工人居住区,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巷战和逐屋争夺阶段。
白军的一辆涂着灰色冬季迷彩、隶属于德军“援助”部队的“野狼”式中型坦克,正用它那门短管75毫米榴弹炮炮,慢条斯理地、一栋接一栋地轰击红军据守的砖石楼房。
每一次炮口轰鸣,都有一堵墙壁坍塌,碎石和玻璃四处飞溅。
步兵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坦克后面,利用坦克的掩护,逐层清剿,不时与坚守在废墟中的红军战士爆发激烈的近距离枪战和白刃战。
安德烈耶夫带着他的警卫排赶到时,正好目睹那辆“野狼”坦克粗暴地碾过一道由家具、沙包和废旧铁轨临时搭建的简陋街垒,履带将木头碾得粉碎。
“反坦克枪!我们的反坦克枪小组在哪里?!”安德烈耶夫一把拉住一个正在组织抵抗的、满脸烟尘的政治委员,厉声问道。
“政委同志!反坦克枪班……全部牺牲了!他们试图靠近射击,被坦克的同轴机枪和伴随步兵……”
那名年轻的政治委员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德烈耶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但随即,这绝望就被更强烈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所取代。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几名正在默默往自己身上捆绑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的战士那是各部队临时组织的“敢死队”,是最后的手段。
“同志们!”安德烈耶夫几步跨上一堆断墙残垣,站在一个相对高处,寒风卷起他皮夹克的衣角,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战士的耳中,充满了悲壮的力量。
“苏维埃政权,我们工农自己的政权,考验我们忠诚和勇气的时刻,到了!背后就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为了彼尔姆!为了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跟着我,消灭白匪的铁乌龟!”
“为了苏维埃!乌拉!”敢死队员们发出震天的怒吼,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能驱散严寒。
他们利用残垣断壁、硝烟和坦克射击的死角作为掩护,猫着腰,时而匍匐,时而快速冲刺,向着那辆缓慢移动、不断喷吐火光的“野狼”坦克接近。
坦克的同轴机枪持续不断地进行压制性扫射,子弹打在砖石上,火星四溅,压得其他红军战士抬不起头,也为白军步兵提供了绝佳的推进掩护。
一名敢死队员在靠近途中,被机枪射出的炽热弹雨扫中,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便倒在了血泊中,身上捆绑的炸药包滚落一旁。
另一名队员则成功翻滚到坦克的履带侧下方,毫不犹豫地拉响了身上所有的集束手榴弹!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爆炸的火光瞬间吞没了坦克的一侧,巨大的冲击波让这辆钢铁巨兽猛地一震,车身倾斜,一侧的履带被炸断,像一条死蛇般耷拉下来。
坦克瘫痪了,但它厚重的装甲抵御了这次致命的内部爆破,炮塔仍在转动,机枪仍在嘶吼。
“继续上!不能让它再开火!”安德烈耶夫亲眼目睹了战士的牺牲,眼眶欲裂,他亲自抓起一枚手榴弹,拧开后盖,拉着引信,就要从断墙后冲出去。
“政委!不行!太危险了!”他的警卫员伊万,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让我去!”
“放开我!伊万!这是命令!”安德烈耶夫奋力挣扎着。
就在这混乱、悲壮、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隐藏在远处一栋半塌楼房三楼窗口的红军神枪手也许他曾经是乌拉尔山区的猎户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屏住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瞄准镜里那个从坦克指挥塔舱盖探出半个身子、正在焦急观察四周的白军车长,他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而孤零零的枪响,穿透了战场上的嘈杂,那名白军车长的头猛地向后一仰,身体软软地耷拉在了舱口。
坦克失去了指挥,炮塔的转动瞬间停滞,机枪的射击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红军战士们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同志们!为了牺牲的战友!冲啊!”安德烈耶夫趁机振臂高呼。
残余的红军战士们如同猛虎下山,从各自的掩体后跃出,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用手榴弹、刺刀乃至工兵铲,与失去了坦克火力绝对掩护的白军步兵绞杀在一起,最终将他们死死地赶出了这片街区。
那辆瘫痪的“野狼”坦克,最终被红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用多个炸药包彻底炸成了燃烧的废铁。但它和它所代表的死亡阴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