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十名士兵,几乎人人带伤,缠着肮脏的、渗出脓血的绷带,弹药箱大多已经空空如也,士兵们腰间的手榴弹袋和子弹盒干瘪下去。
食物早在三天前就已耗尽,仅存的几壶水也变成了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配给,洞外,德军主力部队如同铁桶般严密包围,偶尔传来的德语喊话和试探性的机枪点射,提醒着他们末日的临近。
洞内,伤兵们无法抑制的呻吟、高烧中的呻吟以及濒死前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声,共同谱写着这地下炼狱的最终乐章。
所有向外求援的电报都如同石沉大海,井上心里清楚,最后的审判时刻,已经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诸君……”井上雄太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试图再次点燃那早已在饥饿、恐惧和绝望中熄灭的武士道残烬。
“我等……已至最后关头!准备……玉碎!以吾等之血肉与魂魄,彰显皇国神风之不灭!天皇陛下……板载(万岁)!”
他奋力挥舞着军刀,刀尖指向洞口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德军工兵清理障碍物的声响和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残存的日军士兵们反应不一:少数几名狂热的年轻士兵眼神空洞地跟着嘶声呐喊,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更多的士兵则面容麻木,机械地检查着步枪里仅存的几发子弹,或者将最后一枚手榴弹紧紧抱在怀里;
还有几个伤势过重的,只是蜷缩在阴影最深的角落,他们眼神涣散,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然而,他们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恐惧和残存的斗志,都牢牢地被吸引在洞口的方向。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死神,并非来自前方,而是已经从他们头顶那被认为是布满湿滑苔藓和怪异石笋的岩壁裂缝之中,死神悄无声息地降临。
洞穴上方,卡尔·沃尔夫上尉、本地向导马努以及五名“狼人”队员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
他们通过那条由马努凭借祖先流传下来的狩猎知识指出的几乎垂直隐藏在茂密藤蔓之后的隐秘小径,完成了一次堪称奇迹的渗透。
他们此刻悬在日军头顶大约七八米高的岩壁突起和裂缝中,如同耐心等待最佳时机的狼群,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浑然不觉的猎物。
沃尔夫打了个极其简洁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向前轻轻一点。
两名负责尖兵的“狼人”队员如同经过严格训练的灵猫,利用专业的登山绳降技巧,悄无声息地滑落地面,脚上的特制作战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手中的p18\/I冲锋枪加装了粗制但有效的消音器,枪口对准了靠近岩壁、背对着他们、正紧张望着洞口方向的两名日军哨兵。
“噗噗噗……”几声轻微而沉闷的枪声响起,如同用力拍打湿棉被。两名日军哨兵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警告。
但这极其细微的动静,以及尸体倒地的微弱声响,还是引起了井上雄太身旁一名经验丰富、耳朵格外灵敏的老兵曹长的注意。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努力聚焦,恰好看到了同伴诡异倒下的身影和黑暗中那模糊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轮廓。
“上面!敌人在上……”他的惊呼声刚刚冲出喉咙,试图唤醒所有同伴。
“砰!”
一声清脆、响亮、与之前消音武器截然不同的枪声,猛地撕裂了洞穴内压抑的寂静!开枪的不是“狼人”,而是趴在岩壁边缘、双眼赤红的马努!
他双手死死握着那支沃尔夫暂时交给他的鲁格p08手枪,枪口因为后坐力微微上扬,一缕硝烟缓缓逸出。
他不懂什么战术静默,也不在乎是否暴露,沸腾的复仇血液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只知道,,就是下令焚烧他的村庄、屠杀他亲人、将他推入无尽痛苦的恶魔之一!
积压了太久的仇恨瞬间如同火山般喷发,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对危险的恐惧。
这一枪,虽然没有命中井上雄太,却精准地打中了他身旁一名正试图举起旭日旗的年轻少尉。
少尉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栽倒在地,军旗随之飘落,覆盖在他尚存余温的尸体上。
“敌袭!后方!上面!”井上雄太惊骇欲绝地回头,终于借着马灯摇曳的光线,看到了头顶岩壁上那些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黑洞洞的枪口。
瞬间,洞穴内乱作一团!残存的日军被这来自头顶、完全出乎意料的打击惊呆了,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他们慌忙调转枪口,三八式步枪和仅有的一挺三式重机枪向着岩壁上方盲目地喷吐出火舌。
不多的子弹“砰砰砰”地打在坚硬的岩石上,溅起一连串刺眼的火星和四处飞溅的锋利碎石片,刺耳的跳弹声在封闭空间内回荡。
“自由开火!速战速决!优先清除重火力!”沃尔夫知道完美的突袭已然暴露,立刻通过手势和压低的声音下达了最终命令。此刻,效率高于隐匿。
“狼人”队员们不再保留,手中的p18\/I冲锋枪和毛瑟步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子弹如同灼热的金属风暴,从居高临下的优势位置,向着下方混乱不堪的日军阵地倾泻而下。
居高临下的射击角度使得日军的简易掩体形同虚设,瞬间就有多名日军士兵中弹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几枚木柄手榴弹被“狼人”队员精准地投掷到日军人员相对集中的角落和那挺重机枪附近。
“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耀眼的闪光短暂地驱散了洞穴的昏暗,破片和冲击波在狭窄的空间内肆虐,造成了恐怖的二次杀伤。
马努陷入了彻底的疯魔状态,他趴在岩壁边缘,不顾下方射来的还击子弹,只是死死盯着井上雄太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扣动鲁格手枪的扳机,直到“咔嗒”一声,撞针击空了,子弹打光了。
他仿佛毫无察觉,依旧机械地扣动着扳机,嘴里用巴布亚土语发出充满极致仇恨的咆哮,眼泪、汗水混合着岩壁上滴落的脏水,流淌在他那因极度愤怒和悲伤而完全扭曲的年轻脸庞上。
井上雄太凭借经验躲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挥舞着军刀,声嘶力竭地试图重整队伍,指挥残兵进行绝望的反击。
但在“狼人”小队精准、高效且占据绝对地形优势的火力打击下,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他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减少,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依托石笋负隅顽抗。
沃尔夫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井上雄太,他看准一个机会,当井上为了鼓舞士气再次挥刀指向洞口方向,身体微微暴露的瞬间,沃尔夫手中那支加装瞄准镜的毛瑟狙击型步枪,发出了沉稳而致命的一击。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井上雄太持刀的右手腕!一股血箭飙出,他惨叫一声,那柄象征着指挥权的19式军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在岩石上弹跳了几下,最终静止不动。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打光了子弹的马努,看到仇人受伤,再也按捺不住,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猎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四五米高的岩壁上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扑向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的井上雄太!
“抓住他!要活的!”沃尔夫急忙喊道,他需要这个日军最高指挥官活着,需要他的口供和认罪,这比单纯的复仇更有价值,是钉死日本战争罪行的关键证据。
两名离得最近的“狼人”队员反应极快,在马努如同野兽般扑到井上身上,用拳头、指甲甚至用牙齿疯狂地进行攻击之前,强行将他从井上身上撕扯开来,死死地按倒在地。
马努拼命地挣扎,双腿乱蹬,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狼崽般不甘、愤怒的嘶吼,赤红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近在咫尺却无法手刃的仇人。
井上雄太左手紧紧捂着血流如注、几乎被打断的右腕,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土着青年,又环视周围那些眼神冰冷、战术动作干净利落的德国士兵,他明白,他以及这支小部队的命运,乃至帝国在这场战役中的结局,在此刻已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他脸上露出了惨然的、混合着巨大屈辱和彻底绝望的扭曲笑容。
最后的零星抵抗很快被肃清,除了被强行制服、等待审讯的井上雄太和另外两名因重伤昏迷而失去抵抗能力的日军士兵外,洞穴内再无活口。
沃尔夫走到被两名“狼人”队员紧紧看押的井上雄太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失败者。他用德语冷冷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姓名。军衔。所属部队。”
井上雄太抬起头,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用日语嘶声咒骂着:“混蛋!你们这些该死的德国鬼子!帝国皇军……万岁……”
沃尔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动怒,也没有不屑,他只是对旁边一名背着照相器材的队员微微颔首。
那名队员立刻上前,调整好手中的徕卡相机,对着被俘的井上雄太、他周围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散落的武器、以及依旧被死死按在地上、眼神如同燃烧炭火般的马努,从不同角度,“咔嚓”、“咔嚓”地拍下了一系列照片。
这些影像,将与之前在岛上其他地方收集的证据一起,构成指控日本战争罪行、尤其是比阿克岛屠杀事件的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把他单独看管起来,清理伤口,别让他死了。等待后续的专业审讯人员。”沃尔夫对负责看押的队员命令道。
然后,他迈步走到依旧被两名队员按着的马努身边,蹲下身,平视着这个被复仇火焰灼烧得几乎失去人形的年轻巴布亚人。
“冷静下来,马努。”沃尔夫用极其缓慢、尽量清晰的语调说道,尽管他知道对方几乎不可能听懂德语。
“他会被带走,会接受审判,会为他在这里,在你们的家园犯下的一切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但不是用你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
马努死死地瞪着沃尔夫蓝色的眼睛,又猛地扭头望向被押往洞穴深处、背影踉跄的井上雄太,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沃尔夫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示意队员放开他,然后从自己的急救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小壶水,轻轻放在马努手边,又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