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院高干病房特有的宁静,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世间的喧嚣与纷扰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鲜花和营养品的清香,形成一种独特而略显沉闷的气息。阳光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宽大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房间里那种与生命脆弱相关的沉郁。
高育良半躺在摇起了床头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白色薄被。仅仅几天时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有些蓬松灰白,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嘴唇缺乏血色。手背上贴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通过细细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的血管。心电监护仪在床头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嘀嗒”声,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是他生命仍在延续的证明,也无声地提醒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躺在这里的是一位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病人。
吴惠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用小刀仔细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下来。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但她偶尔投向丈夫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和心疼。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祁同伟走了进来。他今天穿得比平时略显休闲,深色的夹克代替了常穿的西装,但依旧挺拔、沉稳。他手里没有像其他探病者那样捧着鲜花或果篮,只是空着手,但身后跟着的秘书手中提着一个公文包,暗示着他公务的繁忙。
“老师,”祁同伟走到床前,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监护仪屏幕上的数据,然后才落到高育良脸上。
高育良微微动了动,想要坐直一些,吴惠芬连忙放下苹果,起身帮他调整了一下靠枕。“同伟来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坐吧。”
吴惠芬给祁同伟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合适的位置,又用眼神示意秘书可以暂时在外面等候,然后她轻声对高育良说:“你们聊,我出去看看药配好了没有。” 她是个极有分寸的女人,知道丈夫和学生之间,必然有重要的话要说,她留在这里并不合适。她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关系复杂、即将完成权力最终交接的师生。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监护仪的“嘀嗒”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
“这几天,辛苦你了。”高育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更深层、难以言喻的情绪,“省委那边,千头万绪,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您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把身体彻底养好。省委那边一切都好,同志们都很团结,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没出什么乱子。几个重大项目的进度,我都盯着,您放心。” 他简要地汇报了几项关键工作的进展,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显示出绝对的掌控力。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丝似是欣慰,又似是怅惘的表情。“嗯,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明晃晃的天空,仿佛在回忆什么,“时间过得真快啊……想起你刚分配到政法系,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报到时的样子,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祁同伟的嘴角也牵起一丝淡淡的、带着追忆的笑意:“是啊,那时候懵懵懂懂,多亏了老师您一路的提点和教诲。”
“提点……教诲……”高育良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重新聚焦在祁同伟脸上,变得深邃起来,“同伟啊,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倾注心血最多的学生。看到你今天能够独当一面,撑起汉东这片天,我……很欣慰。”
他的语气很真诚,但随即,话锋悄然一转,带上了一种语重心长的、仿佛临终托付般的沉重。
“但是,”高育良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却更加清晰,“位子越高,权力越大,脚下的路就越要踩稳,每一步都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