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省委一号车宽大的车窗上,被雨刮器迅速扫开,窗外的一切——街道、车辆、行人——都扭曲、变形,如同浸了水的油画,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和流动的光晕。祁同伟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偶尔掠过眼睑的细微颤动,暗示着他内心并非全然平静。
车子没有开往市委大院的家,也没有去任何公开的场所,而是驶入了城西一个不显眼的院子。院门是自动感应的,在车灯扫过后悄无声息地滑开,又迅速闭合。这里是“老地方”,一个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才知道的隐秘据点,主要用于处理一些绝不能见光的事务。院子很深,里面是几栋外表朴素的独立小楼,绿树掩映,戒备森严却不露痕迹。
祁同伟径直走进最里面那栋小楼。一楼是个布置简洁的会客室,程度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一身便装,没有打伞,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见到祁同伟进来,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祁书记。”
祁同伟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走到主位的沙发坐下,立刻有人无声地送上热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说吧,‘翠湖居’那边,具体什么情况?”祁同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程度身体微微前倾,语调清晰而克制:“高女士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老刀汇报,她最近失眠很严重,食欲也不好,医生开的安神药似乎效果有限。今天下午,她直接提出要见您,态度……比较坚决。” 程度复述了高小琴的原话,包括那句“快要窒息了”和“只想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有遗漏任何关键的情绪表达。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高小琴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人能长期忍受那种近乎真空的囚禁。他当初做出这个安排,本身就是一种两难之下的妥协:既不能放虎归山,又无法狠心做绝。
“你怎么看?”祁同伟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把问题抛给了程度。这是他惯用的方式,既是对下属的考验,也能从对方的回答中获取更多信息。
程度沉吟了一下,显然对此早有思考:“祁书记,高女士是个聪明人,但也容易感情用事。长期封闭,确实有可能导致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虽然安保万无一失,但……夜长梦多。不过,如果轻易放她离开,哪怕是送到国外,风险同样不可控。她现在承诺得好,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脱离了有效掌控之后。”
程度的分析很客观,点出了核心矛盾。祁同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程度顿了顿,话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折,声音也压低了一些:“所以,我们在考虑高女士去留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眼光可以放得更宽一些。不仅要考虑她本身,还要考虑,这件事是否能让我们的处境更加……稳固。”
祁同伟抬眼看了程度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什么意思?说清楚。”
程度似乎下定了决心,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档案袋,并没有直接递给祁同伟,而是双手拿着,放在身前的茶几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祁书记,在跟进山水集团和之前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的后续处理时,我们的人……无意中接触到一些比较敏感的材料。是关于……高育良高书记早年的一些情况。”
房间里空气瞬间凝滞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敲打着窗户。
祁同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盯着那个看似轻飘飘的档案袋,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猛兽。他没有立刻去碰,而是缓缓靠回沙发背,目光重新落在程度的脸上,那目光深沉得让人心悸。
“程度,”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个字都敲在程度的心上,“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现在的一切,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同舟共济,才能渡过惊涛骇浪。有些线,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程度的额头微微见汗,但他并没有退缩,而是迎着祁同伟的目光,语气更加恳切:“祁书记,我明白!我程度对您、对高书记的忠心,天地可鉴!正是因为忠心,我才觉得,有些东西,必须掌握在您的手里,而不是留在不可控的角落!这绝不是对高书记不敬,恰恰是为了确保大局的稳定,确保我们这条船,永远不会因为任何意想不到的风浪而倾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道:“这些材料,来源很杂,有些是当年赵立春时期留下的人事档案碎片,有些是……是吴老师那件事的一些边缘旁证,还有一些是早年与高书记有过交集、后来失意之人的零星回忆。单独看,可能都算不上什么铁证,但如果有人……我是说如果,有人居心叵测,将它们串联、加工,再结合现在的一些情况,可能会对高书记的声誉……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
程度的话说得很艺术。他没有说高育良有什么确凿的把柄,而是强调“材料”的“潜在风险”,以及“掌握”这些材料的“必要性”。其核心目的,是向祁同伟递上一把或许永远也不会使用的、但足以制约高育良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