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但依旧清晰:“育良书记的指示,很有道理,考虑得非常周全。确实,发展不能以牺牲质量和稳定为代价。”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非常周全”几个字。
“我同意对方案进行进一步的完善和论证。京州市委、林城市委,会全力配合省里的评估工作。”他选择了服从,至少是表面上的服从。
但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不过,我也要强调,林城的发展机遇期是客观存在的,竞争的压力也是现实存在的。在遵守规矩、控制风险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推进工作,这个总体思路,我认为没有错。时间,不等人。”
这番话,既接受了高育良的“指导”,又守住了自己的基本盘,表明他并未放弃自己的主张。这更像是一种暂时的、策略性的退让。
高育良微笑着点头:“当然,效率很重要。论证工作也要抓紧,不能久拖不决。那就这么定,由发改委牵头,尽快启动评估。”
“散会。”
常委们纷纷起身,低声交谈着离开会议室。李达康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慢慢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动作有些缓慢。他的秘书快步走过来,想帮他拿东西,他摆了摆手。
高育良在离开前,特意走到李达康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达康啊,你的工作热情和干劲,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要有思想包袱,工作中有不同看法很正常,都是为了汉东的发展嘛。回头我们再单独聊聊林城的具体情况。”
李达康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好的,育良书记,我明白。”
高育良点点头,在一众干部的簇拥下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李达康和他的秘书。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打在他半边脸上,明暗分明。
“李书记……”秘书小声唤道。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拿起文件,大步向外走去,脚步依旧很快,但背影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孤独。
他没有回省委给他安排的临时办公室,而是直接让司机开车回了京州市委。一路上,他紧闭双眼,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熟悉他的司机和秘书都知道,这是李达康极度不悦时的标准状态。
回到京州市委大楼,走进自己那间宽敞却略显空旷的办公室,李达康反手关上了门。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充满活力的京州城。这是他的城市,是他一手打造的经济重镇。在这里,他拥有绝对的权威。
然而,今天在省委常委会上的经历,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以学者自居的高育良,正在用一种更隐晦、更讲究“政治正确”的方式,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权力体系和游戏规则。而他李达康,这个习惯了冲锋陷阵的实干派,在这个新体系下,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碍事”。
“综合平衡?”李达康嘴角泛起一丝冷峭,“说到底,不过是求稳怕乱,固守权力罢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林城的发展就必须快,必须用效率打开局面。高育良的那一套“稳妥”,只会贻误战机。
但他也明白,现在的汉东,是高育良和祁同伟的汉东。高育良掌握着省委的大方向,祁同伟牢牢控制着政法公安这条线,两人联手,根基深厚。他李达康虽然地位尊崇,是省委副书记、京州市委书记,但在这种格局下,硬碰硬并非上策。
他需要沉默,需要忍耐,需要继续在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用实实在在的Gdp增速和城市建设成果,来证明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同时,他也要睁大眼睛,看着高育良和祁同伟,如何驾驶汉东这艘大船。他相信,只讲究“平衡”和“稳妥”,迟早会出问题。
到那时,或许就是他李达康再次发出自己声音的时候。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果决和严厉:“通知下去,下午两点,召开京州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如何进一步优化我市的营商环境,重点讨论如何在不违反国家政策的前提下,提高项目审批效率!我要看到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案!”
他挂断电话,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他的战场,在京州。而汉东省层面的那盘棋,他暂时选择了沉默旁观,但绝非退出。他的压抑和独立倾向,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喷发时机。这次常委会上的微妙交锋,只是开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