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北京的决断(2 / 2)

祁同伟恭敬地告退。离开高育良的办公室,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看着省委大院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种掌握权力的实感充盈全身。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汉东的地位,已经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看老师脸色、需要小心翼翼经营关系的公安厅副厅长,而是真正成为了能够影响甚至主导一方局势的棋手。

然而,他也牢牢记着高育良的警告。胜利的喜悦只是短暂的,更复杂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三、 沙瑞金的孤寂与筹谋

与高育良办公室那种克制下的振奋不同,沙瑞金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田国富在散会后,本想和沙瑞金再聊几句,但看到沙瑞金脸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沙瑞金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那份北京来的文件。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失败了。这是他政治生涯中罕见的一次重大挫败。而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此没有转圜余地。他亲手点燃的反腐之火,不仅没能燎原,反而差点烧掉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将。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机要秘书:“通知一下,下午原定的调研活动取消。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放下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侯亮平那张充满锐气和理想主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然后是侯亮平被停职时的不解与愤怒,最后是这份调令下达后的黯然。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是他,把侯亮平这个优秀的年轻干部,推到了汉东这个复杂无比的漩涡中心,却又没能保护好他。

但沙瑞金毕竟是沙瑞金。短暂的消沉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愧疚于事无补,沉湎于失败更是政治家的大忌。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地分析形势,寻找在新的格局下的生存之道,乃至反击之道。

他再次拿起那份文件,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北京的决定,是平衡,是妥协,但何尝不是对他沙瑞金的一种警示?警示他低估了汉东问题的复杂性,警示他“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古训。

“放弃‘空降奇兵’的打法……”沙瑞金喃喃自语,这既是反思,也是对未来策略的重新定位。高育良和祁同伟在汉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想要依靠一两个“钦差”式的人物从外部打破,确实难度极大,而且容易引发强烈反弹。

“尝试与实力派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与妥协……”这是他最不愿选择,但眼下却可能是唯一可行的道路。这意味着,他必须收起锋芒,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激进目标,在承认高育良-祁同伟联盟对汉东实际主导权的基础上,寻求推动一些力所能及的、有利于民生和经济发展的具体工作。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忍耐力。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一行字:“汉东工作新阶段——策略调整与力量积蓄”。

他开始在纸上列出要点:

人事: 接受吕梁代理反贪局长的事实,但在其他不显眼但关键的副职或地方一把手岗位上,尽力安排信得过、有潜力的干部。特别是那些年轻、有专业背景、尚未被汉东固有圈子同化的干部。

经济与民生: 将工作重心适当转向那些阻力相对较小、容易出成绩、也能真正惠及百姓的领域,如基础设施建设、营商环境优化、扶贫攻坚等。以此积累政绩,争取民心,同时避免与高祁联盟发生直接冲突。

观察与等待: 高育良和祁同伟的联盟并非铁板一块。祁同伟权力欲望极强,随着地位的巩固,他与高育良之间是否会出现裂痕?山水集团等遗留问题,就像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他们能否永远妥善掌控?这些,都是可以等待和利用的机会。

上层沟通: 要更频繁、更策略地向北京汇报工作,不仅要反映困难,更要突出在复杂局面下取得的务实进展,逐渐扭转北京对汉东“问题复杂、难以治理”的负面印象,重新赢得信任和支持。

写完这些,沙瑞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挫败感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光芒所取代。一次战术的撤退,不代表战略的放弃。他沙瑞金来到汉东,使命远未完成。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国富同志吗?是我,沙瑞金。关于干部考核机制改革的那份中央文件,我觉得我们需要认真研究一下,找个时间,我们详细谈谈……”

四、 风暴眼中的平静——侯亮平的终局

当省委大楼里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因北京的决定而重新调整步伐时,处于风暴眼的中心——侯亮平的住处,却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调令正式下达的消息,是省检察院的一位副检察长亲自上门传达的。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同情,但程序一丝不苟。侯亮平平静地听完了通知,在必要的文件上签了字,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送走那位副检察长,侯亮平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就这样失败了?以一种他最不齿的、违反程序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在汉东的征程?理想、热血、誓言……一切仿佛都成了可笑的注脚。

他没有愤怒,因为愤怒已经在前几天的煎熬中消耗殆尽。也没有不甘,因为现实已经冰冷地给出了答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困惑。他坚持的原则错了吗?他打击腐败的决心错了吗?如果没错,为什么输得这么惨?如果错了,那什么才是对的?难道真的如那些人所说,在汉东,有些规则是不能触碰的?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钟小艾。侯亮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却没有去接。他不知道该对妻子说什么。安慰她?他更需要安慰。解释?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最终,电话铃声归于沉寂。

几天后,侯亮平将乘坐高铁返回北京。他的行李很简单,几乎和来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心境已是天壤之别。他来时意气风发,誓要在这片土地上荡涤污浊;他走时,形单影只,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迷茫的心。

汉东的天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颜色。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侯亮平的离开,为第六卷这场惊心动魄的“短兵相接”画上了一个句号。这个句号,对沙瑞金而言,是顿号,是蓄力;对高育良和祁同伟而言,是分号,是胜利的阶梯;而对侯亮平本人而言,则是一个沉重的、充满问号的省略号……

北京的决断,如同法官的法槌,敲响之后,是非曲直暂且不论,一个阶段就此落幕。汉东的政治格局,在这一纸调令中,完成了又一次深刻的重塑。而新的博弈,已在无声中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