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富听出了沙瑞金话里的讽刺,叹了口气:“是啊,这篇文章一出,就把侯亮平事件的性质彻底定死了。现在我们如果再想为侯亮平说几句话,或者在处理上考虑任何灵活性,都会被扣上‘不重视程序’、‘纵容特权’的大帽子。我们……很被动。”
沙瑞金何尝不明白这个局面。高育良这一手,玩得极其漂亮。他没有像市井泼妇一样直接攻击侯亮平,而是站在理论和政策的高度,用阳谋逼宫。你沙瑞金不是要讲政治、顾大局吗?好,我现在就跟你讲最大的政治——依法治国!我看你怎么接招!
“文章是发表在党报上,代表的是省委的声音,至少是部分省委领导的声音。”沙瑞金冷静地分析道,“我们现在不能公开反驳,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异议。否则,就是和省委唱反调,和依法治国的大政方针唱反调。”
“那就只能认了?”田国富有些不甘。
“认?”沙瑞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然不能就这么认了。但硬顶是不行的。高育良把侯亮平的问题,和程序正义、依法治国绑在了一起。我们要破这个局,就不能只盯着侯亮平个人,也要跳到更高的层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陆续上班的干部们,沉声道:“他不是讲程序正义吗?好,那我们就更要强调,对侯亮平问题的调查和处理,也必须严格依规依纪,做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性准确、处理恰当!不能因为舆论压力就搞‘一刀切’,也不能因为某些人的需要就‘从重从快’!这,同样是对程序正义的尊重!”
田国富眼睛一亮:“对!我们要把调查过程本身,也纳入程序的轨道!强调客观、公正、审慎!这样可以争取时间,也可以避免他们借机扩大化,把侯亮平一棍子打死,甚至牵连更多人。”
沙瑞金点点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舆论阵地,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他高育良能在党报上发文章,我们也可以组织理论文章,谈谈在依法治国前提下,如何保护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如何区分工作失误与违纪违法,如何落实‘三个区分开来’的要求嘛!总之,不能让他一个人定了调子!”
就在沙瑞金和田国富紧急商讨应对之策时,高育良的文章正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和发酵。汉东省内的其他媒体,如汉东电视台、各地市党报,纷纷开始摘编、转载这篇重磅文章,并配发评论员文章,进一步阐发其“深刻现实意义”。一些网络媒体也将文章置顶,引发了大量点击和评论。在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评论区的风向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高育良书记的“真知灼见”,抨击“特权思维”和“违规执法”,虽然未直接点名,但侯亮平已然成了这种负面现象的代名词。
省公安厅大楼内,祁同伟的办公桌上,同样放着这份报纸。他仔细地、逐字逐句地读完了高育良的文章,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混合着钦佩和兴奋的笑容。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打到了高育良的办公室。
“老师!您的文章我拜读了!”祁同伟的声音透着激动,“写得真是太好了!高屋建瓴,义正词严!这下,等于是在理论上和组织程序上,给侯亮平事件盖棺定论了!我看沙瑞金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沉稳而略带一丝矜持的声音:“同伟啊,文章只是阐述了基本原则。关键还是要看实际工作。你们公安系统,也要以此为契机,深入开展一次规范执法的大讨论、大整顿,尤其是要排查一下,有没有类似侯亮平这种,为了追求破案率就不讲程序、忽视人权保障的现象存在!要举一反三嘛!”
“是!老师您放心!我立刻部署!”祁同伟心领神会,高育良这是要他趁热打铁,借着这股东风,在公安系统内部进一步清理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巩固自己的地盘,“我们一定坚决贯彻落实您的指示精神,把程序正义这面大旗,牢牢插在汉东公安队伍的思想阵地上!”
放下电话,祁同伟走到窗边,心情无比舒畅。高育良这篇文章,如同一篇战斗檄文,又像是一套组合拳中的关键一击,彻底将沙瑞金和侯亮平逼入了墙角。舆论的高地已经被占领,道义的旗帜正在迎风飘扬。他仿佛已经看到,在“程序正义”这面光辉旗帜的掩护下,更多的攻势将接踵而至,直到将对手彻底击垮。
而在汉东省检察院,气氛则更加压抑。吕梁坐在侯亮平曾经的办公室里,面前也放着那份报纸。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作为临时主持工作者,他必须表态支持省委领导的文章精神,组织干警学习讨论。但作为同事,他内心深处对侯亮平的遭遇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这篇文章的发表,意味着对侯亮平问题的处理,几乎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叹了口气,拿起笔,开始在笔记本上草拟下午召开全院干警大会、学习高育良书记重要文章精神的讲话提纲。他知道,自己必须紧跟当前的“风向”。
一时间,整个汉东官场,无论是真心认同还是被迫跟从,无论是积极解读还是沉默观望,“程序正义”、“规范执法”、“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成为了最热门、最政治正确的词汇。高育良凭借一篇理论文章,成功地引导了舆论,重塑了事件的话语体系,为接下来对侯亮平乃至沙瑞金派的进一步攻势,扫清了意识形态上的障碍,奠定了“合法合理”的基础。
这面“程序正义”的大旗,在高育良的手中,挥舞得猎猎作响,成为了一场不见硝烟,却更为致命的舆论绞杀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