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儿,祁同伟将材料轻轻放回茶几上,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太师椅里,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茶室里陷入了寂静,只有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程度屏息凝神,等待着指示。他知道,收集材料只是第一步,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将这份“炮弹”打出去,才是真正考验政治智慧的时候。
良久,祁同伟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和冷静,之前的锐利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猎人般的耐心和沉稳。
“程度,”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些材料,很重要,你做得很好。但是,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
程度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厅长的意思是?”
祁同伟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沙瑞金同志最近压力很大,正在反思和调整。侯亮平那边暂时偃旗息鼓。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急不可耐地把张华明的问题抛出去,显得我们咄咄逼人,意图太明显。反而可能让沙瑞金警觉,促使他们内部更加团结,甚至可能让他壮士断腕,果断处理掉张华明来止损,那我们最多只是打掉了他一个马前卒,伤不了他的根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如同沙瑞金在省委大院做的一样,但两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我们要让沙瑞金明白,他用的这些人,并非都是干干净净的。但他现在可能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只要调整策略,放缓节奏,就能稳住局面,就能把他带来的这些‘改革派’安然无恙地护住。”
祁同伟转过身,看着程度,目光深邃:“我们要等他这丝幻想破灭,或者,等他自以为调整到位,想要重新发起进攻的时候。在他最需要张华明这种‘急先锋’冲在前面打开局面的时候,在他认为危机已经过去,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程度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我明白了,厅长!等他把张华明这把刀磨得最快,举得最高,准备砍下来的时候,我们再出手。那时候,这把刀不仅伤不了我们,反而会因为惯性,狠狠地反弹回去,伤到他自身!而且,时机选择在他们试图重新进攻的时刻,我们可以一举打掉他们的锐气,彻底掌握主动!”
“没错。”祁同伟赞许地点点头,“所以,现在要做的,是继续深挖,耐心等待。证据要更扎实,时机要更精准。你要确保这条线绝对保密,不能打草惊蛇。同时,继续密切关注张华明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这个开发区项目的进展。我们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确保能一击致命,至少,也要让他沙瑞金断一指,痛入骨髓!”
祁同伟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中透出的寒意,让久经沙场的程度都不由得心中一凛。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未来某个关键节点,这颗精心埋下的炸弹轰然引爆时,将对沙瑞金的阵营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
“是!厅长,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程度站起身,挺直腰板,郑重保证。
“嗯,去吧。材料带走,妥善保管。”祁同伟挥了挥手,重新坐回茶台前,姿态恢复了之前的雍容,仿佛刚才那番杀机四伏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程度小心翼翼地收起档案袋,躬身退出了茶室。
房间里,又只剩下祁同伟一人。他独自斟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脸上没有任何胜利在望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沙瑞金在反思调整,企图稳住阵脚,以图再战。而他祁同伟,则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布下了更深的陷阱,磨砺着更锋利的匕首。风暴前的宁静,往往是最压抑的。汉东的这场大棋,中盘绞杀过后,真正的决战,正在这暗流涌动中,悄然酝酿。第五卷的第一部分,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暗夜中,画上了一个充满悬念的句号。反击的号角,并未嘹亮吹响,而是化作了一声低沉的内敛,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