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郊,月亮湾开发区。这片曾经被李达康寄予厚望、力图打造成汉东省新的经济增长极的土地,如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宽阔的马路已经修好,但车流稀疏;几栋气势恢宏的标准化厂房矗立着,却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大片平整好的土地用绿色的防尘网覆盖着,在初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寂寥。更刺眼的,是那些尚未搬迁、犹如孤岛般散落在规划区内的农房,墙上用醒目的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有些房屋甚至已经断水断电,诉说着对峙的僵局。
一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停在开发区边缘的一条村道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走向路边一家看起来已经歇业、招牌蒙尘的“老王小卖部”。小卖部的卷帘门半开着,男人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货架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同样穿着朴素、神色紧张的中年人。他叫王海,是月亮湾开发区所在区域的前任区长,李达康在主政京州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以执行力强、敢于碰硬着称。然而,随着李达康在政治斗争中失势调离,沙瑞金上台后推行新的发展理念,强调“和谐稳定”、“民生优先”,王海这种“强拆式”的推进风格立刻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就被调整到市科协担任了一个闲职,彻底被边缘化。
“祁厅长……”王海见到来人,连忙站起身,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期盼。
来人摘下口罩和帽子,正是祁同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这个破败的环境:“找这么个地方,委屈王区长了。” 他的话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王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愤懑:“祁厅长说笑了,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哪里还有什么区长……这里安全,没人注意。”
祁同伟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上坐下,用纸巾擦了擦手:“东西呢?”
王海赶紧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双手递给祁同伟:“厅长,都在这里了。这是月亮湾项目前期,沙瑞金同志主持省委会议时,关于加快开发区建设、限期完成土地征用和拆迁安置的讲话精神和会议纪要复印件。还有,这是当时制定的拆迁补偿标准实施细则,与周边地块和市场价格相比,明显偏低。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些村民联名反映问题的材料,以及……个别村民因为抗拒拆迁被以‘妨碍公务’名义短暂拘留的记录复印件。”
祁同伟接过文件袋,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用手指捏了捏厚度,目光锐利地看着王海:“王海同志,你应该清楚,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意味着什么。你现在虽然不在核心岗位,但毕竟还是党员干部。”
王海脸上涌现出激动和不平之色:“祁厅长,我明白!但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初李达康书记在的时候,大力推动月亮湾开发,那是为了京州的发展,为了汉东的未来!我们这些上去!可结果呢?李书记一走,新来的领导全盘否定之前的思路,说什么‘冒进’,说什么‘忽视群众利益’,把我们这些干活的人一脚踢开!是,我王海工作方法可能有些简单粗暴,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京州的发展!现在倒好,他们占了‘政治正确’的高地,把我们打成‘反面典型’,这月亮湾项目半死不活,之前的投入打了水漂,那些配合拆迁、拿了低补偿的群众怎么看我们政府?说话还算不算数?这些后果,谁来承担?!”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提高了不少。祁同伟微微蹙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海意识到失态,强压下怒火,喘着粗气说:“对不起,祁厅长,我失态了。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沙瑞金同志口口声声说稳中求进,说以人民为中心,可月亮湾这个事情,他为了显示与李达康路线的不同,硬生生踩刹车,弄得现在骑虎难下。外资项目谈不拢(暗指第90章的内容),本地项目又停滞,发展怎么办?他为了自己的‘政治名声’,就可以不顾实际,不顾我们这些基层干部付出的心血,不顾已经产生的遗留问题吗?我现在把这些材料交给您,不是针对谁,只是希望上级领导能了解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知道王海的话里,个人怨气占了很大成分,但其指出的问题,却实实在在击中了沙瑞金目前执政的一个软肋——如何平衡“破”与“立”,如何处置历史遗留问题。沙瑞金否定李达康的“霸道”作风,强调程序正义和群众利益,这本身在政治上是加分项。但像月亮湾这样的项目,已经成为事实存在,强行刹车带来的“后遗症”和资源浪费,以及像王海这样被牺牲掉的“前朝旧臣”的怨气,同样是不可忽视的负资产。
“好了,王海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祁同伟将文件袋放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普通手提袋里,“李达康同志的工作风格,有他的历史背景和特定环境的因素,功过是非,历史自有公论。沙瑞金同志作为班长,提出新的发展思路,也是为了汉东的大局。你要正确看待岗位调整,在科协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