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胸有成竹地说:“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以省政法委办公室或者省政府接待办的名义,正式发个函给专家团,表示欢迎,并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官方协助安排调研行程。姿态要做足,要表现出我们汉东省委省政府开放、坦诚的态度。”
“第二,”祁同伟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们不是要调研吗?你亲自安排一下,挑选几家有代表性的企业,尤其是和山水集团有业务往来、最近经营上确实遇到些困难的企业老板,再找几个在基层工作、确实压力大、牢骚多的乡镇街道干部。组织几场座谈会,邀请专家团参加。记住,要‘客观’地反映情况,让企业家说说贷款难、政策变化快、各种检查频繁的影响;让基层干部诉诉苦,说说上面政策一刀切、问责压力大、形式主义严重的无奈。要让他们说真话,说心里话!”
程度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厅长,我明白了!您是让这些书生听听基层真正的呼声!让他们知道,在汉东当官、做生意,不是他们书本上写的那么简单!光有理想和法条,解决不了吃饭问题和发展问题!”
“没错。”祁同伟满意地点点头,“汉东的复杂性,不是几个书生在书斋里能想象的。让他们来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中国基层!什么是发展中的两难困境!等他们听到满耳朵都是‘需要稳定’、‘需要循序渐进’、‘需要体谅实际困难’的呼声时,你看他们还会不会一味地支持侯亮平那种激进、甚至可能影响稳定的查案方式?”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轻轻摇晃着,仿佛在欣赏一杯精心调制的艺术品:“侯亮平想借专家之口,向上面传递汉东‘阻力重重’、‘需要支持’的信息。我偏偏要让他们带回去另一套信息:汉西省在沙瑞金书记的带领下,改革步伐可能过快,引发了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适应问题,基层和企业渴望的是更加稳健、更切实际的政策环境。到时候,看看上面是更相信侯亮平看到的‘个别腐败问题’,还是更相信这些专家听到的‘普遍发展困境’?”
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它完全跳出了常规的对抗思维,不是去阻止专家团调研,而是巧妙地引导调研方向;不是去掩盖问题,而是刻意展示另一类“问题”;不是直接为腐败辩护,而是高举“发展”和“稳定”的大旗,将侯亮平的正义行动置于可能影响“大局”的尴尬境地。这是一种更高级别的舆论战和心理战。
程度由衷地佩服道:“厅长,您这招真是绝了!这叫……阳谋!光明正大,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祁同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神却格外冰冷:“告诉哪里调研,只要是公开合规的地方,一律开绿灯。他们要见什么人,只要不是正在立案侦查的嫌疑人,尽量安排。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祁同伟,以及汉东省,是经得起看,经得起查的!反倒是他侯亮平,如此兴师动众搬来京城的救兵,是不是本身就说明了他工作方法简单、在汉东不得人心、难以打开局面呢?”
“是!厅长,我马上去安排!”程度领命,快步离去。
祁同伟独自站在办公室中央,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仿佛已经看到,几天后,那些原本可能倾向于侯亮平的专家学者们,脸上会露出困惑、沉思、甚至动摇的神情。他要用汉东复杂而坚硬的现实,去磨平这些京城书生的理想主义棱角,让他们所谓的“理论支持”在“实际困难”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在省委招待所的房间内,专家团的成员们刚刚安顿下来。陈岩石教授和吴明霞教授正在套间的小会客室里交谈。
“吴教授,你对汉东的第一印象如何?”陈岩石教授问道。
吴明霞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回答:“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看了看,城市建设不错,表面一片繁荣。不过,侯亮平局长眉宇间的疲惫和凝重,倒是很能说明问题。看来,小艾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陈教授点点头,神色严肃:“是啊。亮平是个好干部,有锐气,有原则。但这样的干部,在地方上往往容易碰得头破血流。我们这次来,耳朵要灵,眼睛要亮,既要听主人想让我们听的,更要用心去观察、思考那些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汉东这潭水,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吴明霞表示赞同:“特别是关于山水集团和当前的经济政策,我们需要听到多方面的声音。既要了解反腐的必要性,也要评估其对地方经济生态的实际影响。平衡点在哪里,这需要扎实的调研。”
他们并不知道,一张精心编织的“信息之网”,已经悄然撒开,正准备将他们“坦诚”地笼罩其中。侯亮平满怀期待迎来的“援军”,从踏入汉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祁同伟更高维度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棋局的走向,正朝着侯亮平意愿相反的方向悄然滑去。真正的较量,在专家团抵达的这一刻,已经无声地开始了。而第一回合的主动权,显然掌握在了那位深谙权谋的公安厅长手中。侯亮平期待的破局利器,是否会反而变成束缚自己的绳索?悬念,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