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沙瑞金的难题(2 / 2)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当然,在实际操作中,肯定会以当前最紧迫的稳定任务为先。毕竟,如果社会乱了,经济垮了,司法调查也就失去了基础和意义。我相信侯亮平同志作为反贪局长,是能够理解并服从这个大局的。我们可以建立一条信息共享和协调联动机制,清算组在工作中发现的可能涉及犯罪的问题,会及时移交给反贪局。但反过来,反贪局的一些调查行动,如果可能影响资产重组、引发不稳定,也应该提前与清算组通气,稳妥推进。这需要高度的政治智慧和协作精神。”

好一个“相辅相成”,好一个“以稳定为先”!沙瑞金心中寒意更盛。祁同伟这番话,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是在偷换概念,将司法调查置于“次要”和“从属”的地位,甚至要反贪局的调查行动,为他的行政处置“让路”和“通气”。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捆绑和架空。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扫过与会众人。赵荣春副省长微微点头,似乎认同祁同伟“稳定优先”的说法;银监局局长和国资委主任也面露赞同之色。他们未必和祁同伟是一条心,但他们的部门利益和职责所在,让他们天然地倾向于避免风险、维持现状。沙瑞金意识到,在这个房间里,他几乎是孤立的。如果他强行否决这个方案,不仅会得罪一大批经济部门的官员,更会授人以柄,被攻击为“不顾全大局”。在官场上,“不顾大局”是一项可大可小的罪名,尤其是在他立足未稳之时。

压力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想起田国富向他汇报的与侯亮平的“提醒谈话”,那本身就是一种压力和警示。现在,祁同伟又用一份看似无可挑剔的预案,给他出了一道更为凶险的难题。高育良虽然未直接出席此次会议,但他的影子,他那套“实事求是”、“符合发展阶段”的理论,却像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在整个会议室的上空,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需要权衡,需要计算。直接硬顶,风险太大,可能造成班子内部的公开分裂,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但完全妥协,又无异于自缚手脚,将反腐的利剑亲手折断。

几分钟后,沙瑞金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之前的锐利和坚定。他做出了决断。在力量对比不利于己时,暂时的退让,是为了积蓄力量,寻找更好的出击时机。政治不仅是原则的斗争,更是策略的艺术。

“同志们,”沙瑞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大家刚才的意见我都听了。山水集团的问题,确实刻不容缓,稳定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祁同伟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但随即话锋一转:“同伟同志提出的预案,总体思路是符合当前应对复杂局面的需要的。我原则同意,成立省级领导小组,负责山水集团问题的处置工作。”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刚刚泛起,沙瑞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但是,”沙瑞金加重了语气,“有几个关键点必须明确。第一,领导小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育良同志担任副组长。” 他将高育良拉进来,既是遵循惯例(省长通常担任此类小组的副组长),也是为了平衡和制约,不能让祁同伟一个人唱独角戏。

“第二,领导小组下设的办公室,也就是清算组,组长由荣春同志担任。” 沙瑞金指向分管金融的副省长赵荣春,“荣春同志经验丰富,熟悉经济和金融工作,由他牵头,我比较放心。” 这一招,等于将祁同伟预期的实际操作权,转移到了相对中立、且即将退休、求稳为主的赵荣春身上。祁同伟虽然还是副组长,但上面有赵荣春这座“真神”,他的活动空间会受到很大限制。

赵荣春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头领命:“好的,瑞金书记,我一定尽力做好协调工作。”

沙瑞金不理睬祁同伟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强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清算组的工作,必须严格遵守法律界限。其职责仅限于资产清算、债务化解和职工安置,不得干预、更不得阻碍反贪局依法进行的司法调查工作。双方的信息共享机制要建立,但前提是平行作业,互不干涉。反贪局的调查具有法律上的独立性和优先性,清算组在工作中发现犯罪线索,必须无条件、第一时间移交给反贪局。这一点,要作为一条铁律,写进领导小组的工作规则里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祁同伟脸上:“同伟同志,你是公安厅长,深知法律的重要性。这一点,请你务必领会清楚,并在今后的工作中严格执行。”

祁同伟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迎着沙瑞金的目光,郑重地点头:“是,瑞金书记,我完全理解,坚决执行您的指示。公安厅一定配合好赵省长的工作,确保处置过程平稳有序,同时坚决维护司法调查的严肃性。”

他的话依旧说得漂亮,但沙瑞金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这番交锋,看似沙瑞金采纳了祁同伟的方案,但实际上,沙瑞金通过人事安排和规则设定,最大限度地削弱了祁同伟借此方案牟取私利、干扰司法的空间,为侯亮平争取到了一定程度的独立性。这是一次无奈的妥协,但也是一次带有强烈防御和反击意图的妥协。

“好,那就这么定。”沙瑞金一锤定音,“请秘书长抓紧拟定成立领导小组的详细方案和议事规则,特别是刚才强调的那几条原则,要写清楚,明天上午提交常委会讨论通过。”

会议结束,众人相继离开。祁同伟走在最后,与沙瑞金道别时,笑容依旧谦恭有礼,但转身离去时,背影却透着一股冷峻。

沙瑞金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窗前,望着楼下大院门口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却无法带给它丝毫暖意。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力的耗损。祁同伟的“阳谋”只是第一波,后面必然还有更凌厉的攻势。高育良在理论阵地的发声,钟小艾引入的“专家团”可能带来的变数,李达康遗留问题的隐患……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位船长,驾驶着一艘巨轮行驶在布满暗礁的海域,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每一步决策,都关乎这艘大船的命运,也关乎船上所有人的安危。他不能出错,也错不起。

“以守为进,巩固阵地……”沙瑞金喃喃自语,细纲中的卷名此刻体会尤为深刻。今天的会议,他勉强守住了底线,但阵地已被对手撕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敏锐,在看似被动的防守中,寻找那稍纵即逝的反击机会。

汉东的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盘,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办公桌,案头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批阅。斗争,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