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木偶新娘就摘下凤冠上的珠花——这次是用凝固的血珠串的——劈头盖脸朝我们抛过来。我慌忙抬起左手去接,血珠落在手心里烫得像火,低头一看,手心竟被烫出个小小的“戏”字,渗着血珠。
林默没接稳,一朵珠花掉在地上,穿绿袄的木偶突然猛地伸出木手,死死掐住她的手腕,木棍眼珠里渗出黑汁,滴在她手背上,瞬间烧出个水泡。
“忘接花的,要罚当‘陪演’啊。”老木偶在底下拍手,木掌拍得“啪啪”响,所有木偶都跟着笑起来,笑声像木板摩擦,刺耳得能划破耳膜。
这时,戏台上的幕布突然被狂风掀起,露出后台堆积如山的“道具”——全是没来得及做成木偶的人,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没了眼珠,喉咙里插着木塞,正对着我们“呜呜”地哭。
台下的木偶们突然齐刷刷地转头,白纸脸上的黑泪变成了红色,像在淌血。老木偶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锯子锯着骨头:“高潮要来了——血雨,下!”
头顶的横梁上突然泼下无数血珠,砸在木偶们的戏服上,瞬间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我看见狗剩的红绸被血珠浸透,黑绳在他胳膊上钻得更快,已经快到肩膀了。而穿绿袄的木偶,正拖着林默往戏台中央走,它的木手掐过的地方,林默的手腕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像要长出木皮……
我死死拽住林默的另一只手,指腹抠进她手腕被掐出的红痕里,试图把她从绿袄木偶手里扯回来。可那木偶的木指像生了根的铁钳,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林默手背上的水泡被挤破,脓水混着黑汁往下淌,滴在地上“滋滋”冒烟。
“笑啊!”老木偶在台下尖叫,“不笑的人,现在就把舌头割下来做木偶的舌头!”
四周的木偶突然集体“咯咯”笑起来,木齿碰撞的声音像在嚼碎玻璃。狗剩的脸憋得通红,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气音,胳膊上的黑绳已经爬到了脖颈,皮肤被勒出深深的红痕,像要把他的头从肩膀上勒下来。
“接花!用左手!”我嘶吼着,抓起地上一朵血珠花往林默左手塞。她的手指已经开始发僵,指尖泛着木头似的青灰色,好不容易才蜷起手指攥住花。绿袄木偶的力道松了一瞬,我趁机猛地发力,将林默拽回身边,她手腕上立刻留下五道深沟,渗出血珠,落在地上竟变成了细小的木屑。
戏台中央的木偶新娘突然旋转起来,凤冠上的血珠花像雨点般抛洒,有的落在我们肩头,烫得像烙铁;有的掉进狗剩嘴里,他猛地咳嗽,嘴角溢出黑血,那血落在衣襟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高潮到了!”老木偶的声音穿透笑声,“看后台的‘道具’们,它们以前也不笑呢!”
后台的“道具”们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的木塞“咚咚”撞着牙齿,有个缺了眼珠的身影拼命往前扑,却被铁链锁在柱子上,铁链磨着骨头的声音清晰可闻。林默突然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挤出几声笑,声音比哭还难听,可绿袄木偶的眼神竟真的缓和了些,松开了掐着她手腕的手。
“对!就这样笑!”老木偶拍着手,“越难听越真诚!”
我也跟着笑,笑得眼泪直流,眼角的血珠花烫得皮肤生疼。狗剩终于也笑了出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脖子上的黑绳竟慢慢退了些。穿绿袄的木偶转身走向戏台,和其他木偶一起跳起怪诞的舞蹈,它们的关节“咔哒”作响,白纸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黑泪和血珠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在戏服上,晕出诡异的图案。
突然,木偶新娘的凤冠掉了下来,露出底下的木头脑袋——那脑袋后面,竟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女孩,笑容灿烂。我猛地想起林默说过,她小时候有个邻居姐姐,十年前在哑戏村失踪了。
“那是……”林默的声音发颤,指着照片说不出话。
绿袄木偶似乎被刺痛了,突然抓起后台的铁链,狠狠抽向木偶新娘,“哐当”一声,新娘的木头脑袋掉在地上,滚到我们脚边,里面露出一团乱糟糟的头发——是真发,缠着几根红头绳。
“别碰她!”老木偶尖叫着扑过去,却被绿袄木偶一脚踹开,木腿在地上摔断了一根。绿袄木偶捡起地上的脑袋,轻轻放在后台的“道具”堆上,那里有个缺头的身影,脖子断口处的年轮和脑袋底部的正好对上。
戏台突然安静下来,所有木偶都停住了动作,白纸脸对着后台,像是在默哀。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了后台柱子上的刻字:“某年某月,阿珍不愿笑,成了道具。”
林默的眼泪混着血珠落在手背上,烫伤的水泡竟慢慢愈合了。狗剩脖子上的黑绳彻底消失,只留下浅浅的红痕。穿绿袄的木偶摘下自己的木脸,露出底下一张布满疤痕的人脸,对着我们嘶哑地说:“……该醒了。”
话音刚落,所有木偶的白纸脸“哗啦啦”掉了一地,露出里面或年轻或苍老的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发呆,像刚从噩梦中惊醒。后台的铁链“哐当”落地,“道具”们纷纷扯掉喉咙里的木塞,发出压抑了多年的哭喊。
老木偶的身体慢慢散架,露出里面的枯骨,手里还攥着半张泛黄的戏票。血珠花不再滚烫,落在身上凉丝丝的,像清晨的露水。
林默突然抱住我,浑身发抖:“那个邻居姐姐……她叫阿珍。”
狗剩捡起地上的红头绳,声音哽咽:“我奶奶说,我姑姑年轻时最爱扎红头绳,也是在哑戏村丢的。”
穿绿袄的人——现在该叫他“人”了——抹了把脸,疤痕扭曲着:“每年都有不笑的人被做成木偶,我假装顺从,就是为了等能救他们的人。”他指着后台苏醒的人们,“今天,谢你们的‘笑’,破了这戏的诅咒。”
戏台外传来鸡叫,天快亮了。那些苏醒的人们互相搀扶着往外走,有人认出了多年未见的亲人,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林默扶着阿珍姐姐——她果然还活着,只是瞎了一只眼——慢慢走向晨光,我和狗剩跟在后面,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白纸脸在晨风中化成纸灰,心里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
绿袄人站在戏台中央,望着我们的背影,突然喊:“以后别再来了!这戏,不该有人看第二遍。”
我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拾起木偶新娘那断裂的木腿,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阳光透过戏台的窗棂,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宛如一根紧绷的线,一直延伸到后台的黑暗处。
在那片黑暗中,还有更多的“道具”静静地等待着被唤醒。它们或许是被遗忘的故事,或许是被尘封的记忆,又或许是那些我们不愿意面对的过去。然而,他却毫不畏惧地走进那片黑暗,去探索那些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有些黑暗,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望而生畏,不敢轻易触碰。但他却有勇气去面对,去亲手将那些黑暗撕碎。这种勇气,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和痛苦后才逐渐培养出来的。
而那些曾经让他被迫装笑的日子,如今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它们虽然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但也正是这些经历,让他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那些日子,就像一束束微弱的光,虽然不足以照亮整个世界,但却足以照亮他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