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狗剩把绿袄口袋里的药方折成只小船,放进路边的溪水里。小船载着药方漂向远方,水面上突然浮起无数个小小的光斑,像线香村的线香燃尽时的余烬。“它们会漂到忘忧镇吗?”狗剩问。
“会的,”林默望着溪水尽头的霞光,“所有记着回家的念想,都会顺着水流找到归宿。”
夕阳沉入山坳时,我们终于走到了山脚。村口的老槐树下,拴着头老黄牛,牛背上的竹筐里装着新采的甘草,筐沿系着根绿线,一直连到阿秀奶奶的针线筐上,像根看不见的绳。
“是守草人送我们的,”老人摸着牛背,“他说,守着甘草,不如守着等甘草的人。”
林默奶奶的针线筐里,那件绿袄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她把绿袄披在老人肩上,衣角的破洞被朵金线绣的杏花补上了,和玉佩投出的光斑一模一样。“这下暖和了,”她帮他系好衣扣,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勒痕,“以后再也不用穿着单衣等我了。”
老人的手抚过衣角的杏花,突然哼起了《百草谣》,正是柳神医总在药圃里唱的调子。阿秀奶奶跟着轻轻和,歌声混着晚风吹过酸枣丛,惊起几只归鸟,翅膀上沾着的夕阳金粉,像无数根细小的线,把天与地缝在了一起。
我摸了摸怀里的杏核,壳上的“等”字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原来规则五没说出口的那句是:所有的等待,都藏在不起眼的细节里——片甘草,半块玉佩,个石缝里的箭头,或是件缝了三十年的绿袄。
远处的青石崖顶,最后一缕雾散去,露出崖壁上的刻痕,不是眼睛,是无数个小小的“家”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无数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夜色漫上山坡时,我们坐在老槐树的浓荫里,看阿秀奶奶给林默爷爷补那件青布衫。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和远处溪水的叮咚声撞在一起,像支没谱的调子。
“当年你爷爷走时,这衫子的袖口还是新的,”阿秀奶奶举着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我总想着,补得密些,等他回来,风就钻不进骨头缝里了。”她的顶针在月光下泛着银亮的光,针尖挑出个细小的布结,“你看这针脚,年轻时我能绣出整朵牡丹,现在倒好,穿个线都得眯着眼瞅半天。”
林默爷爷攥着那半块“杏”字玉佩,指腹一遍遍擦过边缘:“让你等太久了……”
“久吗?”阿秀奶奶放下针线,往灶房走去,“我每天绣两针绿袄,数着日子过,倒不觉得。对了,灶上炖着甘草汤呢,守草人说你身子虚,得多喝几碗。”
灶房的窗台上,摆着只粗瓷碗,碗沿缺了个角,里面盛着刚摘的酸枣。狗剩伸手要拿,被林默拍掉手背:“那是奶奶留着摆盘的,待会儿拍全家福要用。”他正往墙上贴红囍字——是从镇上买来的,剪得歪歪扭扭,却把昏暗的土坯墙映得亮堂了不少。
我帮着挂灯笼,竹竿举得太高,灯笼穗子扫过槐树叶,惊起片萤火虫,围着我们飞了两圈,竟落在红囍字上,像给那歪扭的笔画点了些金粉。“守草人说,萤火虫是迷路的星子,”林默爷爷望着那些光点,“他困在崖上时,就靠这虫子照路,说每只萤火虫的光里,都藏着个没说出口的念想。”
阿秀奶奶端着甘草汤出来,蒸汽模糊了她的白发:“可不是嘛,当年我绣绿袄,总在夜里对着油灯绣,飞蛾扑灯时,我就当是你爷爷托它们来看看我。”她把碗递过来,“快喝,这汤里加了蜜枣,不苦。”
汤碗碰在一起的瞬间,远处的青石崖突然传来阵响动,像有巨石滚落。守草人站在崖顶的剪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挥了挥手里的甘草束,崖壁上那些“家”字的刻痕,突然被风拂得发亮,像无数扇亮着灯的窗。
“他在跟我们道别呢。”林默爷爷仰头喝尽碗里的汤,“守草人说,等有人接他的班,他就能下山了。”
狗剩突然指着村口——那里的溪水泛着银光,漂来些细碎的绿布片,是阿秀奶奶绣坏的袄边,被她扔到溪里顺水漂走的。此刻那些布片在水面打着转,竟拼出了半朵杏花,和绿袄衣角绣的那半朵正好合上。
“看,连水都在帮我们圆念想。”阿秀奶奶笑着抹了把眼角,手里的针线突然掉在地上,滚到林默爷爷脚边。他弯腰去捡,指尖和她的碰到一起,像两块终于拼合的玉佩,再也不会分开。
月光如轻纱般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仿佛编织出了一张银灰色的网。我们静静地站在这张网的中央,被周围的一切所环绕。
空气中弥漫着甘草的甜香,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宁静和安心的味道。针线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指尖,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而那些闪烁的萤火虫,它们的光芒如同点点繁星,轻轻地托着我们,让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领悟到了一些事情。所谓的规则,其实并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而是为了让我们的念想有一个栖息之所。它们给予了我们方向和指引,让我们在生活的道路上不至于迷失。
而等待,也并非是一种空洞的消磨时光。它是一种沉淀,一种积累,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迎接未来的到来。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学会了耐心,学会了坚持,也学会了珍惜。
崖顶的守草人依然在向我们挥手,他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来越淡,仿佛要被这柔和的光芒所融化。然而,他的存在却如同这月光一样,虽然微弱但却持久。
我们手中的汤碗,还留着那暖暖的温度,仿佛是无数个被温柔接住的岁月。这温度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心,就像那些被我们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回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