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断念(2 / 2)

道路两旁的桃花树枝条摇曳,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它们轻盈地落在我们的脚边,宛如一串未完成的省略号,似乎在默默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又似乎在期待着我们去续写那动人的篇章。

(南方的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潮乎乎的,像刚洗过的桃花瓣擦过皮肤)往南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脚下的泥土渐渐变得黏软,鞋面上沾了层湿泥,踩在草叶上“吧嗒”作响。李醒用树枝刮着鞋底的泥,突然指着远处:“看那是什么?”

只见地平线上浮着片白茫茫的水,不是海,是片巨大的湖,湖边的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起伏成绿色的浪,浪尖上掠过几只白鹭,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苇叶上,亮晶晶的。

“是忘川湖。”大哥的触须在空气中探了探,卷回片带着水腥气的芦苇叶,“我在雾巷的旧书里见过,说湖里的水能让人想起前世的事。”

我们沿着湖岸走,芦苇荡里不时传来“扑通”声,像有鱼在跳水。走了没多久,就见岸边停着艘乌篷船,船尾坐着个穿蓑衣的老汉,正用竹篙慢悠悠地撑着船,船板上摆着个瓦罐,里面飘出股奇怪的药味,像艾草混着铁锈。

“要过河吗?”老汉抬起头,斗笠下的脸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忘川湖的水,喝一口记三生,摸一把忘前尘,看你们想要哪种。”

林默的铁锹往船板上一磕,“咚”的一声闷响:“您这船,是渡人的,还是害人的?”她指着船舷边挂着的麻绳,上面沾着些零碎的布片,蓝底白花的,和断念崖上那些布鞋的布料一模一样。

老汉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渡人还是害人,全看坐船的人。”他用竹篙往湖里一点,水面荡开涟漪,映出我们的影子——我的影子旁边,竟多了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和江离布偶一样的红衣,正对着我笑。

“这水有问题!”我后退半步,踩在岸边的湿泥里,影子里的红衣身影突然消失了,“它在骗人!”

“不是骗,是勾。”老汉收起竹篙,从瓦罐里舀出勺药汁,倒进湖里,药汁在水面凝成个漩涡,漩涡里浮出无数张脸,有哭有笑,都在喃喃自语,“湖里的是执念水,你越想忘的,它越让你看见;你越想记的,它越让你模糊。”

他指着漩涡里一张年轻妇人的脸,眉眼和阿桃有几分像:“那姑娘三年前掉湖里了,家里人说她是寻短见,可她的执念还在湖里打转——她是想捞掉进湖里的桃花簪,那是她娘留的念想。”

船板突然“吱呀”一声响,从舱底钻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个破布偶,布偶的眼睛是两颗红豆,和江离布偶一模一样。“爷爷,他们是来帮我的吗?”小姑娘的声音怯生生的,脚边的船板上,堆着些捡来的贝壳,每个贝壳里都盛着点湖水,映着不同的人脸。

“这是我孙女,阿水。”老汉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三年前她娘掉湖里,她就总来湖边捡贝壳,说贝壳能装住娘的影子。”

阿水把布偶往怀里紧了紧,贝壳里的湖水突然晃动起来,映出的人脸渐渐清晰——是个穿绿布衫的妇人,正蹲在湖边浣纱,手腕上戴着支桃花簪,和老汉说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你们看!是我娘!”阿水指着贝壳,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她没走,她就在湖里等着我!”

湖水突然翻涌起来,漩涡越转越大,里面的人脸开始扭曲,发出凄厉的尖叫。老汉脸色一变,抄起竹篙往湖里猛戳:“不好!是湖里的怨魂被惊动了!它们想把人拖下去当替身!”

漩涡中心浮出个巨大的黑影,像团凝固的墨,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抓向乌篷船。最前面的手抓住了阿水的布偶,布偶的红豆眼睛突然亮起红光,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手瞬间缩回。

“这布偶能镇住它们!”李醒把铜铃抛向黑影,银辉撞在墨团上,炸开无数光点,“江离的力量能破执念!”

我摸出江离布偶,和阿水的布偶放在一起,两个布偶的红豆眼睛同时发亮,光芒像把利剑,劈开了黑影。黑影里露出无数个落水者的影子,他们都在拼命往岸上游,却被无形的锁链缠着脚踝——锁链上刻着“忘”字,是用他们自己的头发拧成的。

“是他们自己不想上岸!”林默挥着铁锹砍向最近的锁链,“他们觉得活着太苦,宁愿困在湖里,忘了前尘!”

阿水突然把贝壳里的湖水往黑影里泼:“娘!你看!我会梳双丫髻了,就像你教我的那样!”她扯下头上的红头绳,露出编得整整齐齐的辫子,“你说过,等我学会梳辫子,就带我去桃花渡!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贝壳里的湖水落在黑影上,激起层层白雾,雾里传来妇人的哭声:“阿水……娘对不起你……娘不是想忘,是怕你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阿水的眼泪掉在布偶上,“再苦有娘在就不苦!你回来好不好?”

白雾渐渐散去,绿布衫妇人的影子从黑影里走出来,轻轻摸了摸阿水的头,桃花簪在她发间闪着光:“娘不走了,娘记着你的辫子,记着桃花渡。”她的影子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桃花瓣,落在湖面上,像铺了条粉白的路。

其他的影子跟着往岸边走,锁链在桃花瓣的光芒里纷纷断裂。老汉舀起一瓢湖水,洒在船板上,水迹里映出他年轻时的模样——穿着新郎服,正把支桃花簪插进新娘的发间,新娘笑起来,眼角有颗痣,和阿水的娘一模一样。

“我守这湖三十年,”老汉摘下斗笠,露出满头白发,“总以为她是嫌我穷才走的,原来她是怕我跟着她受牵连……”他把瓦罐里的药汁倒进湖里,“这忘忧药,该扔了。”

湖水渐渐变得清澈,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还有几条小鱼在石缝里游来游去。阿水把贝壳里的湖水倒回湖里,捧着布偶笑了:“娘说,等桃花开了,她就来接我。”

我们帮老汉把船划回岸边,临走时,阿水往我手里塞了个最大的贝壳:“这个给你,能装住你最想记着的人。”贝壳里映出的,是江离布偶的影子,红衣飘飘,像在对着我招手。

湖对岸的芦苇荡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粉白色的花。微风拂过,那片花就像无数个小小的春天在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李醒手中的铜铃指向那片花的方向,兴奋地说道:“看那边,肯定有桃花!”

大哥的触须优雅地卷过落在船头的桃花瓣,然后朝着对岸的方向指了指。我紧紧握住手中的贝壳,贝壳里面的影子随着我的脚步轻轻晃动,仿佛在轻声诉说:“走吧,记住那些应该记住的,忘记那些应该忘记的,前方总会有美丽的花朵在等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