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念想呢。”老太太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她抬起头,我才发现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像蒙着层雾,“忘忧镇的规矩,想忘了谁,就把他的名字烧了,灰撒在镇口的忘忧草里,就再也不会想了。”
她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布条,上面绣着个“福”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和瓦罐里的字迹很像。“您在忘谁?”林默蹲在她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灶膛里的余烬,“这名字,看着像您的亲人。”
老太太突然抓住林默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指节泛白:“不能想!想了就疼!忘忧草说了,忘了才好,忘了就不疼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指着窗外,“你看!它们又来了!”
窗外的忘忧草正在疯长,白色的根须穿透泥土,像无数条小蛇往屋里钻,草叶上的白花泛着诡异的光,照在墙上,映出晃动的影子——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正举着朵桃花往屋里跑,嘴里喊着:“奶奶!你看我摘的桃花!”
“阿福……”老太太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从灰蒙蒙的眼睛里淌出来,混着浑浊的眼屎,“我的阿福……他最爱桃花了……”
原来她的孙子阿福去年在镇外的桃花渡落水了,老太太受不了打击,就搬进了忘忧镇,想把他忘了。可越是想忘,那些念想就越清晰,她只能一遍遍烧写着名字的纸片,却总在灶膛前哭到天亮。
“您不想忘,对不对?”我捡起地上的布条,“这‘福’字,您绣了半年,舍不得烧吧?”
老太太突然捂住脸,哭声像被掐住的老黄牛:“忘不掉啊……他爱吃我做的桃花饼,爱爬后院的老桃树,连笑起来都带着桃花香……怎么忘啊……”
窗外的忘忧草突然剧烈摇晃,根须像鞭子般抽打着门板,白花的光越来越亮,照出的阿福影子开始扭曲,变成模糊的一团,像要被吞噬。“它们在怕!”李醒的铜铃发出嗡鸣,“它们怕您想起阿福!”
大哥的触须卷过灶膛里的余烬,触须上的桃花汁液滴在灰里,没烧尽的纸片突然复原了,上面完整地写着:“阿福,三月初三,桃花渡摘桃花。”
“您看!”我把纸片递给老太太,“阿福没走,他在您的念想里好好活着呢。”
老太太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颤抖着抚摸纸片,指尖划过“阿福”两个字,像在触摸孩子的脸颊:“对……他说要给我摘最大的桃花……”她突然站起身,往屋后跑,“我还有他的小鞋!我没烧!”
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放着双虎头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桃花,鞋底磨出了洞。“这是他最后穿的鞋,”老太太把鞋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我总说等他长大了就不能穿了,可他走的时候,还穿着这双鞋……”
忘忧草的根须已经钻进了屋门,白花的光映得墙上的影子越来越淡。“不能让它们得逞!”林默举起铁锹劈向根须,“疼就疼着!总比忘了好!”
我把桃花枝插进老太太手里:“拿着它!桃花能破忘忧草的幻术!”老太太握紧花枝,花瓣落在虎头鞋上,像给小鞋缀上了新的装饰。她突然对着窗外喊:“阿福!奶奶记着呢!奶奶想你!”
喊声落下的瞬间,忘忧草突然枯萎,根须化成灰,墙上的阿福影子清晰起来,他举着桃花,笑得露出豁牙:“奶奶!我在这儿!”
影子渐渐淡去,却在消失前,把桃花往老太太手里递了递。老太太伸手去接,指尖穿过影子,却笑出了眼泪:“奶奶接住了……阿福的桃花,奶奶接住了……”
镇子里的忘忧草不知为何突然全部枯死了,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原本绿油油的草地变得枯黄一片,毫无生气。随着草的枯萎,底下的青石板也逐渐显露出来。
这些青石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许多名字,虽然岁月的侵蚀让这些名字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来的。更令人惊讶的是,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人画了一些小小的记号,有桃花、虎头鞋、布偶等等。
这些记号显然都是画者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他们舍不得忘记的念想。或许这些名字和记号背后都隐藏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让人不禁对这个小镇的过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石板上,认真地用树枝在石板上画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画的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小姑娘画得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当她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抬起头时,看到了我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在给我娘画桃花呢,”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说道,“她说等她从城里回来,就带我们去桃花渡。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桃花,可漂亮啦!”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美丽的桃花林。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们也不禁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她的布兜里露出半截纸片,上面写着:“娘,别忘三月初三。”
老太太把阿福的虎头鞋放进木箱,又在里面塞了片桃花瓣:“不烧了,记着疼,总比忘了好。”她要带着木箱回原来的村子,说要在院里种棵桃树,等桃花开了,就像阿福还在爬树一样。
我们走出忘忧镇时,门楣上的葡萄藤已经结出了青绿色的果子,像一串串没成熟的念想。林默把最后一片桃花瓣撒在镇口,轻声说:“有些疼,得带着走,才不算白疼。”
桃花枝的花苞宛如羞涩的少女,微微张开粉白的花瓣,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金黄的蕊恰似那少女怀中珍贵的宝物,仿佛藏着一个小小的春天。李醒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口,那里的天空犹如一块淡紫色的绸缎,如梦如幻:“看,又有新地方在向我们招手了。”
山口的风如同一股清新的香氛,混合着松脂的香气,大哥的触须如同灵动的画笔,轻轻卷过飘落的桃花瓣,然后朝着山口的方向优雅地一指。我紧紧握住手中的花枝,那花苞好似一个乖巧的孩子,轻轻蹭着我的掌心,仿佛在低声呢喃:走吧,带着那些疼痛和思念,勇敢地向前走,你总会邂逅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