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选角色,是选死法。”大哥的触须卷住我的手腕,往大门拽,“快走!这冰在吸活气!”
可我们的脚已经被冻在地上,冰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无数只手在拉扯。戏子的红衣彻底展开,遮住了整个戏台,那些冻在包厢里的影子突然站起来,齐刷刷地转向我们,眼睛里的白雾透着红光,像两团鬼火。
“戏开场了……”戏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冰窟里的唱腔越来越响,“就没人能离场……”
(脚踝的冰已经冻到膝盖,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我盯着那些站起来的影子,突然发现他们的戏服后心都有个破洞,破洞边缘结着暗红的冰——像被利器刺穿后冻住的血。)
“他们不是来看戏的。”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冰窖般的大堂里发颤,“他们是被这戏‘吃’了的人!”
林默突然将铁锹往冰上猛砸,“铛”的一声震得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她咬着牙吼:“霸王别姬唱的是‘从一而终’,不是拖着人垫背!”她的手背已经冻得发紫,却硬是将铁锹插进冰缝,用力一撬——冰面“咔嚓”破开半尺宽的口子,露出底下黑黢黢的空洞,里面飘出的不是寒气,是股浓烈的血腥味。
台上的戏子突然尖笑起来,红衣像被风吹动的血幡:“从一而终?他自刎时,可曾想过我还在楚帐等着?”她的水袖突然变长,像两条冰蛇缠向最近的包厢,那“小楼”的影子瞬间被勒得变形,冰壳碎裂,露出里面干枯的骨架,手里还攥着半截折断的宝剑。
“那是戏!不是真的!”李醒的铜铃在掌心急速旋转,银辉凝成一道光盾,挡在我们身前。冰蛇撞在光盾上,“滋啦”化成水汽,他额头青筋暴起,“你困在戏里三十年,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三十年?”戏子的声音陡然凄厉,脸上的胭脂块块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是三百年!我在这冰里唱了三百年,每唱一遍,就多一个‘观众’……他们都爱这出戏,爱到愿意留下来陪我!”
她猛地指向供桌,那三顶戏帽突然炸开,冰屑里滚出三卷泛黄的戏本。我瞥见其中一卷的封皮——《永安班绝响》,楼,大雪封门,粮尽,人相食……”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冰窟里的不是唱腔,是饿疯了的嘶吼;那些影子不是观众,是当年被吞噬的伶人;而台上的戏子……我盯着她后颈露出的伤疤,与戏本里“班主养女,善演虞姬,喉间有梅花痣”的描述对上了。
“你不是在唱戏,是在报复。”大哥的触须突然暴涨,缠住从包厢里扑来的一个“花脸”影子,触须上的倒刺刺破冰壳,里面流出的不是血,是黑臭的粘液,“你恨他们吃了你,恨看戏的人只记得戏,不记得你们是怎么死的!”
戏子的脸彻底扭曲,眼窝里流出的不再是水,是暗红色的冰碴:“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当看客,我却要被啃得只剩骨头?!”她的红衣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焰,冰面以戏台为中心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今天你们也留下!让世人知道,这戏楼里埋着多少冤魂!”
“没人会记得冤魂,除非你让他们看清真相。”我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半截火柴——那是从望月镇带出来的,据说能点燃执念。我摸出火柴划亮,火苗在寒气里摇摇晃晃,却奇异地没被冻灭。“你看!”我将火苗对准最近的一根白骨,“烧了这戏楼,烧了这些冰,让阳光照进来!让后来人知道,这里不是戏台,是坟墓!”
火苗如毒蛇般舔上白骨的瞬间,突然爆发出熊熊火光,暖意如汹涌的波涛瞬间驱散了寒气。戏子像受惊的兔子般尖叫着后退,然而红衣上的火焰却如恶魔的獠牙般越烧越旺,她惊恐地看着那些被火光照亮的白骨,突然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捂着脸哭起来,哭声不再像往日那般冰冷,而是带着少女特有的哽咽:“我只是想唱完最后一段……他说过,等大雪停了,就带我去看那如粉如霞的桃花……”
火光中,她的身影如轻烟般渐渐透明,那些包厢里的影子也如晨雾般开始消散,露出墙壁上斑驳的题字——“某年某月,观永安班《霸王别姬》,叹虞姬真烈”。李醒突然像发现了宝藏般指着其中一行字:“看!有人记得!”
在那行字的下方,有一个被人用刀刻出的小小的“冤”字。这个字刻得很深,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驱使,刻痕里还渗透着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就像是血一样。
戏楼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噼啪作响,仿佛是在痛苦地呻吟。火焰舔舐着墙壁和屋顶,将一切都吞噬在火海之中。而那冰,在高温的炙烤下渐渐融化,化成了水,顺着门缝流淌出去,汇聚成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戏子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那行带“冤”字的题字,他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和绝望。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行字,然后化作一缕青烟,缓缓地飘向了窗外,仿佛是被那冤屈的力量所牵引,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们踩着融化的冰水往外跑,身后传来最后一句唱腔,不再凄厉,带着释然的轻颤:“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跑出戏楼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林默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冻伤的地方竟长出颗小小的梅花痣,她摸了摸,突然笑了:“看来,她把最后一点念想留下了。”
大哥缓缓弯下腰,将地上那片没烧完的戏纸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他凝视着这片残存的纸张,上面还残留着半行模糊的字迹:“戏如人生,莫迷其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这片枫叶林上,使得远处的枫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红得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李醒突然指着前方,惊讶地喊道:“那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片枫林之中,竟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石碑。这座石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的景色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石碑上并没有刻字,只有一朵精致的桃花被雕刻在上面,花瓣上似乎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晶莹剔透,宛如清晨刚刚绽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