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殿的碎片还没完全落地,脚下的银沙突然开始下陷,像是被无形的漩涡吸卷。我下意识攥紧江离布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周遭已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湿意,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水底。手摸过去,触到的是冰冷滑腻的墙壁,表面布满细密的凸起,摸起来竟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
“别说话。”大哥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带着紧绷的警惕,“这地方……在听。”
话音刚落,黑暗中突然亮起无数对眼睛,绿幽幽的,悬在半空中,像漂浮的鬼火。它们沉默地注视着我们,既不靠近,也不后退,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纯粹的恶意。
“是‘窃听回廊’。”阿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的墙壁会记住所有说过的话,然后……变成具象的怪物。刚才在沙滩上说的‘想要’,已经被它听去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说过,这里的珍宝会变成最想要的东西。那我心里念着的安珠的手……
“咔嚓。”身侧的墙壁突然裂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里伸了出来,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正是安珠生前的模样。那手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召唤。
“别碰!”大哥的触须及时缠住我的手腕,触须尖传来刺骨的寒意,“是陷阱!你看它的指甲缝!”
我定睛看去,借着那些绿眼的微光,果然发现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垢——安珠从不留指甲,更不会让污垢积在里面。这根本不是她的手,是墙壁模仿记忆造出来的诱饵!
“吼——”周围的绿眼突然躁动起来,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不断蠕动的触须。它们开始重复我们之前说过的话,语调扭曲怪异:
“我想要师父的铜铃……”
“我想要娘的绣绷……”
“我想要回我的船……”
“我想要安珠的手……”
每重复一句,对应的“诱饵”就更清晰一分。李醒身边的墙壁裂开,露出个熟悉的木老虎,正是他小时候摔碎的那只,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林默脚边的地面鼓起,钻出个绣绷,上面绷着半完成的海棠花,线脚和她娘的一模一样;大哥身后的阴影里,隐约驶出艘船,船帆上的破洞都和当年沉没的那艘分毫不差。
“它们在放大欲望,逼我们触碰!”林默的声音发紧,她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朝绣绷伸去,指甲缝里不知何时也沾了点暗红,“这墙壁在吸我们的精气!”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竟缠上了几根透明的丝,正顺着皮肤往心脏的方向爬,而那只“安珠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像蛇的信子。
“咬破舌尖!”大哥突然低吼,自己先“噗”地吐出一口血,触须上的银毛瞬间炸开,“用疼痛保持清醒!这东西怕血气!”
腥甜的铁锈味在舌尖散开,果然,那些透明的丝立刻缩回了墙壁里。李醒咬破舌尖后,狠狠一脚踹向木老虎,那老虎瞬间扭曲成团黑泥,尖叫着钻进墙缝;林默也反应过来,抄起地上的碎石砸向绣绷,绣绷应声碎裂,露出里面蠕动的白色虫群。
但更多的诱饵在不断浮现,墙壁的呼吸声越来越响,绿眼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几乎要将我们的影子钉在地上。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恐怖,是看着最想要的东西在眼前晃悠,却要死死攥住本心,连碰都不能碰。
“往前挪!别停!”大哥的触须在前方探路,每一步都踩在墙壁呼吸的间隙,“出口在回廊尽头,但要走过九十九句话的距离……”
黑暗中,那些扭曲的语调还在不断重复,像无数根针,扎向每个人心里最软的地方。我攥着江离布偶,感觉它的红豆眼睛烫得惊人,仿佛在说:守住心,别让欲望把你变成墙壁的一部分。
下一秒,墙壁突然剧烈震颤,所有的绿眼同时熄灭,只剩下我们前方,亮起一道诡异的红光——那是回廊的第二关,正等着我们踏入。
黑暗像墨汁一样浓稠,连指尖都看不清轮廓,只有大哥触须上的银毛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像萤火虫在沼泽里挣扎。脚下的地面黏糊糊的,每抬一步都像要扯下一层皮,空气里弥漫着腐木和甜腻的气息,吸进肺里像裹着棉花,闷得人发慌。
“别抬头。”大哥的声音压得极低,触须紧紧缠在我手腕上,带着微麻的电流,“那些眼睛在数我们的心跳,越慌,它们越兴奋。”
我死死咬着舌尖,铁锈味混着喉头的甜意涌上来,倒真压下了几分想要尖叫的冲动。刚才那只“安珠的手”还在记忆里发烫——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带着薄茧,连虎口处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若不是大哥及时提醒,我恐怕早就像被蛛网粘住的飞蛾,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进墙里。
身侧的李醒突然闷哼一声,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脆响。“妈的,这畜生学得多像!”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声音里带着后怕,“那木老虎张嘴咬我脚踝,跟小时候我爹揍我的力道都一样!”
“别骂!”林默的声音发颤,“它们在学我们的语气,学得越像,就越容易勾出念想。”她话音刚落,墙壁突然“噗”地鼓起一块,挤出个绣绷来,绷上的海棠花针脚细密,正是她娘临终前没绣完的那朵,线尾还打着个她独有的结。
林默的呼吸瞬间乱了,我能感觉到她往那边倾了倾身,指尖几乎要碰到绣绷的木框。“那朵花……我娘说绣完给我当嫁妆……”她的声音软得像要化掉,带着水汽。
“闭眼!”大哥的触须猛地甩过去,抽在绣绷上,那东西像被烫到似的尖叫一声,化作黑泥缩进墙里。“想想她临终前的样子!”大哥的声音带着狠劲,“她抓着你的手说‘别念着我’,不是让你困在这儿的!”
林默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压抑的吸气声,大概是也咬破了舌尖。黑暗里传来她指甲掐进掌心的声音,却再没往那边挪过半步。
腐木的甜腻气息里突然混进些别的——是烤栗子的焦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我眼皮猛地一跳,就听前方传来“滋啦”的声响,像是糖稀滴在铁板上。那是小时候巷子口的糖画摊,老爷爷总爱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龙凤,我总蹲在旁边看,看他袖口沾着的糖霜,看他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看他笑着把多余的糖渣塞给我。
“爷爷……”我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暖黄的光。就在这时,手腕上的触须猛地收紧,银毛刺得我一哆嗦——光里的老爷爷抬起头,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竟是两团蠕动的白虫。
“守住!”大哥的低吼像鞭子抽在脸上,我猛地回神,舌尖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烫得像火。那团暖黄的光突然扭曲起来,糖画摊变成了蠕动的肉团,焦香里透出腥气,让人胃里一阵翻搅。
“还有七十三步。”大哥的触须往前探了探,银毛在黑暗里划出细碎的光痕,“它们开始急了,越靠近出口,学得越像。”
果然,周围的低语声突然热闹起来。李醒耳边响起孩童的笑闹,是他早夭的弟弟,正喊着“哥,给我摘那只风筝”;林默那边飘来纺车的转动声,她娘的声音混在里面:“阿默,过来帮我穿个线”;连大哥触须上的银毛都颤了颤,我听见海浪拍船板的声响,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哼渔歌,是他失踪多年的父亲。
每个人的软肋都被精准地揪出来,像在案板上被细细切割。我攥紧江离布偶,它胸口的红豆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我掌心发疼。黑暗里,墙壁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有头巨兽在慢慢苏醒,而我们就走在它的喉咙里,每一步都踩着欲望的刀尖。
“别听,别回头,别伸手。”大哥的声音像锚,死死定住我们的脚步。触须上的银毛突然竖起来,根根分明,“还有三十步……它在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