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然是应我邀请而来,但这种空谈误国之辈我不喜,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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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
王韬拱手一揖,“兰卿一介书生,蒙各位错爱,得见诸位南洋俊杰。幸甚至哉!”
众人纷纷还礼,更有华商站起身来:“王先生客气。我等粗鄙商人,能聆听先生教诲,方是幸事。”
今天这场饭局场面不小,广府帮、潮州帮、海峡峇峇等新加坡重要势力都有代表出场,
王韬曾协助英人翻译十三经,上书过李鸿章,更在欧洲、日本游历过的大学者,在南洋华商中还是很有威望,在新加坡公开举行过几次演讲,反响热烈。
宴席是顶级的潮粤菜,十分奢华。
酒过三巡,王韬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站起身。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他环视一桌,目光诚恳,“今日做东,也是跟诸位商量办一件大事。”
“我等华人,离乡背井,在南洋筚路蓝缕,所求为何?不过安身立命四字。”
“南洋百万华人之巨……我华人同胞,病无所医,死无所葬,幼无所学。每念及此,某寝食难安!”
“故此,我提议,由在座诸公牵头,联合南洋各埠,新加坡,槟榔屿,巴达维亚、吉隆坡、马尼拉的华商领袖,发起一个南洋华人慈善教育会!”
在座有些商人已经提前知道,有些还不知道,互相交换着眼神,
王韬坦然迎向他们的目光,“一个纯粹的慈善会。其公开目的,只为四事:救济同胞、施医赠药、处理丧葬、赈济灾民。无论天灾人祸,一体救之。此乃我华人守望相助之大义!”
“诸位都是一方善长,此事若成,诸位便是南洋万千同胞的生身父母,功在千秋。”
“善款我近日奔走,不少商会都主动捐献,韬甚是感动,善款易筹,但救人不如育人。”
他话锋一转,
“只施汤药,救得了一时。唯有兴办教育,方能救得一世!”
“韬遍历欧洲,亲见英法之强盛;东游日本,目睹明治维新之迅猛。其根本何在?在教育!在人才!”
“西人以格致强国,以算术理财,以公法纵横四海!而我大清,仍困于八股,视西学为奇技淫巧!留美幼童,百年之功,一朝尽丧!痛心疾首!”
“我提议,以新加坡为核心,成立慈善总会,设立兴学基金!在巴达维亚、新加坡、槟城、吉隆坡,凡我华人聚集之地,皆立新式华文学堂!”
“这学堂,不是私塾。我们要教中文经典,让子孙不忘本,要教算术,让他们会理财,更要教英文或荷兰文,让他们能与洋人周旋,不至于吃了不懂文书的亏!”
“不能把至关重要的教育交予洋人的书本学堂之内,这和任人宰割有什么分别?”
“我愿意公开邀请一些知名的先生,或可以重金聘请洋人来讲学。”
可惜,席上的反响并不热烈,大多都面面相觑。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星洲商人中的富贵阶层,儿子是必须要读书的,并不缺教育。
南洋各埠,殖民者创办了不少学校,有英文学校,还有天主教或新教传教团建立的教会学校,大都欢迎华人孩子入学。
如莱佛士书院,圣若瑟书院,圣婴女修院,圣玛格烈学校等等。
课程设置以英式教育为蓝本。
少数激进者,放心地把孩子送到殖民政府学校学习,随后更是送到英国去,渴望着彻底融入强国,少数保守者,直接送回清廷的大书院。
更多的,则是两条腿走路的,把孩子送入了英文学校学习,家中另外开设小私塾,请先生来教授华文经典。
创办华人自己的华文学校,什么新式学堂?
且不说花费甚巨,在英人的地盘上,有什么必要吗?
去殖民者办的英文学校,学习英语和西方知识,以便将来能够与殖民政府打交道,继承家族生意,并将其扩展到国际贸易中。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选择。
王韬有些尴尬,自己饮了一杯。
台下有商人活跃气氛,说了几句场面话,大多也都是提及前面的善堂等事,
办善堂邀名这件事总是好的,众人纷纷“慷慨解囊”,小额认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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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风从半开的窗隙中透进来。烛火摇曳,映着陈九沉静的侧脸。
他坐在一张木椅中,手中捧着一卷封皮破损的老书,目光凝在字句之间,仿佛外间风雨与他无关。
王韬推门进来,一身风尘,额角尚有汗迹。
他见陈九依旧端坐如钟,不由苦笑一声,走到桌前自斟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他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我四下奔走,赔尽笑脸,口舌磨穿。
你倒好,在此闭门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可不公道。”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终于让陈九有了反应。
他合上书卷,抬起头,“兰卿兄,今日……又碰壁了?”
王韬苦笑一声,“面和心不合罢了。
“或许是我太过自负,或者自私?”
“我们都是极自私的人。”
陈九缓缓道,
“你要办新式学堂,要启民智,要维新,我想收人心,要聚财力,立秩序。
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你我心中私欲——你要推行你心中那套维新大道,我要的是掌控南洋华社,聚力为拳。”
“那些在帮派,会馆手下讨生活的人,那些在米行、在码头、在锡矿上安身立命的人,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用几代人的血汗,在英国人与荷兰人的夹缝里,建立起了一套他们自己的秩序和想法。他们送孩子去读英文,是为了更实际的生意。他们依附殖民者,是为了更安稳的家业。那是他们选择的生存之道,是他们的权利。”
“你我皆以为自己在’救’他们,实则是在‘改’他们。而这改,往往比救更难,也更招人恨。”
“故而,这世间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
只是眼下大清廷还在坚持,英人,荷兰人还没撕破脸,大家日子都还算好过。
你我觉得是救,他们觉得是劫。若有一日,他们群起而攻之,我也不必喊冤,只因今日种下的,本就是强权变革的因。或有一日,他们幡然醒悟,到那时,变革路线之争,恐怕会更加惨烈。”
“我要做的事,也不敢言对错,但总要有人先行一步,探探深浅,也好过真到了救亡图存的日子,一头雾水。”
“兰卿,我来南洋,在他们看来像闯入者,尽管我还没说话,他们就下意识地觉得我会否定,会傲慢,是因为他们也看得很清楚,我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我来是想要什么。”
“与其我在香港,日日遭人防备,不如来这里,面对面地谈一谈,只是我没想到,等他们下决心这么久,我去找他们,怕也只会是虚与委蛇。”
王韬摇了摇头,“恐怕,要真到了敞开门说话的日子,不知要流多少血。”
“潮州人拜妈祖,闽南人拜保生大帝,广府人拜关帝。神明尚且分籍贯,人心如何能一?九爷你要做的事太大,这么想来还不如在这里看看书,我和秉章公多出去费费口舌……..”
“所以,大家都很克制啊......”
“算算日子,我也清闲不了几天了....”
王韬愣了一下,“哦?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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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战争的消息,如同热带的暴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南洋。
“号外!号外!”
报童,在街上疯狂地奔跑。
“婆罗洲大乱!兰芳公司叛乱!荷军兵败马辰!”
“荷兰人死伤甚巨!炮舰被俘,马辰港口爆炸!”
比报纸更详细的战报呈放在陈九桌子上,小字密密麻麻,还配有手绘地图。
兰芳的突袭,兵分三路。
第一路,秘密穿过雨林,直扑荷兰人在南加里曼丹的经济命脉——位于马辰东北部的煤矿。
第二路部队,由振华学营第二期第一名的张牧之率领,目标是帕加隆地区的红土铁矿 。
这片位于巴里托河上游的区域,一直达雅人的土法炼铁中心。
这支部队在熟悉地形的达雅盟友指引下,抵达了巴里托河下游一处水流湍急、两岸山势陡峭的狭窄河谷。
出身铁路矿工的工兵们埋设了从澳门运来的、安定峡谷研制的新式炸药 。同时,上百名客家士兵手持利斧,开始砍伐河岸两侧数百棵巨大的木料。
第三支部队,也是最精锐的主力,在昌叔的带领下,突袭马辰港,荷属南加里曼丹的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