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那些暴民冲进来,把我们的产业都烧光吗?”德弗里斯几乎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荷兰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泥水和血迹,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先生们!不好了!那些……那些华工……他们疯了!”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他们攻破了镇上的军火库,抢走了里面的几十支步枪和所有弹药!巴松监工头……他……他被乱刀砍死了!头被挂在了旗杆上!”
“什么?!”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军火库被攻破,这意味着暴动已经从一场普通的骚乱,升级为武装叛乱!
“还有……还有更可怕的!”卫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有人看到……看到暴民的队伍里,出现了亚齐人的身影!他们打着亚齐苏丹的旗帜,高喊着圣战的口号!他们说……说要和亚齐人联手,把我们所有卡菲尔(异教徒)都赶出苏门答腊!”
“轰隆!”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办公室里每个荷兰人惨白的脸照得如同死人。
“亚齐人……”
亨德里克斯手中的雪茄掉在了地上。
这个可怕的词,
如果说华工暴动只是一场皮肤病,那勾结亚齐叛军,就是足以致命的心腹大患!
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将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可能是身经百战的亚齐游击队!这将彻底动摇荷兰在这里的统治根基!
那些脸色黝黑的亚齐人是丛林里的饿鬼!
“完了……全完了……”德弗里斯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范德伯格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铁青。他猛地站起来,冲到那个卫兵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狰狞地吼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亚齐人?!”
“我……我看到了旗帜……黑色的……上面有星星和月亮……”卫兵吓得语无伦次。
范德伯格一把将他推开,巨大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备马!”他对着门外咆哮道,“我要立刻去日里苏丹的王宫!现在,只有苏丹的马来卫队,能暂时挡住他们了!同时,发电报给巴达维亚!告诉总督!不惜一切代价,我们请求增援!就说……就说亚齐叛乱,已经在德利地区全面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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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屋里,阿茂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门外,阿吉的身影已经消失。但那喊杀声,那火光,那枪声,却越来越近。
“轰!”
一声巨响,长屋侧面的一堵木板墙,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碎屑四溅。一个满身是血的白人监工,像个破麻袋一样从外面滚了进来,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是一个恐怖的血洞。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嘴里涌出,
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头一歪,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屋子里,压抑的恐惧瞬间爆发,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有人开始哭喊,有人试图从另一头的窗户跳出去,更多的人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阿茂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和混乱惊得呆住了。
外面到处都在杀人,
跑?能跑到哪里去?种植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原始雨林,里面有猛兽和瘴气。被抓回来的下场,比死还惨。
不跑?留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这时,阿茂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从被撞开的墙洞外,冲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爪哇监工。
此人正是平日里最凶残的监工之一,阿茂的背上,至少有十几道鞭痕是拜他所赐。
他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马来短刀。
“你们这些该死的猪仔!都给我去死!”
他咆哮着,一刀就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华工砍去。
那个华工吓得瘫倒在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旁边闪电般地扑了过来!是阿吉!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
阿吉的手里,是一根细长的利刃。他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刀狠狠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声闷响,尖利的刀尖,精准地从那个爪哇监工柔软的腹部捅了进去,从后背透体而出!
监工的狞笑僵在了脸上,
阿吉看都没看他一眼,拔出长刀,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然后对着另一个试图冲进来的监工,再次发起了冲锋。
阿茂明明看到他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
他的身后,跟着十七八个同样手持武器的华工。
他们不是在胡乱冲杀!他们进退有据,三五成群,相互掩护,显然是经过某种训练!
死?
八年来,他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他早就该死了。
但今天,他不想再像一条狗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一只脚重重地跨出门槛,踩进了泥水里。
他回过头,那些躲在长屋黑暗里的眼睛,星星点点,都在看着他。
月色渐明。
阿茂突然明白,也许人与人不同,出身不同,命运不同,吃的不同,喝的不同,
但也许在某一个时间,他们都彼此相同。
那就是几十斤肉、捅穿就会呲呲往外冒的一身血。
这在个时间,他可以做出选择。
死或者换个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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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兰的夜,被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撕成了两半。
荷兰殖民者建立的“新城”与华人聚居的“旧区”之间的界限,在这一夜被彻底抹除。
往日里象征着秩序与权力的街道,此刻已沦为血与火的屠场。
雨水混合着鲜血,在坑洼的土路上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炭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一道黑色的闪电,正无声地撕裂这个混乱的城镇。
队伍的最前方,是十几个真正的亚齐人。
他们的皮肤是常年被海风和烈日曝晒出的深棕色,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着颜色暗沉的纱笼。
他们的头发用布带束在脑后,眼神凶狠。
他们是丛林里的幽灵,是荷兰人噩梦中的主角。
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形状独特的匕首,或是缴获的荷兰步枪,脚步轻盈得像猫,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紧随其后的,是一伙沉默的汉子。
他们是这场杀戮风暴真正的核心。
为了伪装,每个人的脸上都用锅底灰和湿泥涂抹得一片狼藉,遮盖了原本的肤色和面容。
他们同样赤着上身,身上用颜料画上了模仿亚齐人的图腾,头上绑着浸湿的黑布。
在这样混乱的雨夜,在火光与阴影的交错中,根本无人能分辨出他们与前方那些亚齐人的区别。
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棉兰的所有的荷兰官署和“绅士俱乐部”。
俱乐部是镇上所有荷兰种植园主、殖民地官员和军官们消遣的场所。
象牙雕饰的大门,从欧洲运来的水晶吊灯,以及从爪哇少女手中递过的法国白兰地,构成了他们在这片野蛮土地上的“文明飞地”。
今夜,这里将成为他们的坟墓。
亚齐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门口的两个卫兵,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身后的头人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起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象征着尊贵的大门!
“轰——!”
大厅里,十几个衣冠楚楚的荷兰绅士,正惊慌失措地从牌桌和吧台后站起,他们手中还握着酒杯和纸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凝固,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杀戮开始了。
亚齐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嘶吼,率先冲了进去!
一名荷兰军官下意识地去拔腰间的手枪,但他的手刚碰到枪柄,匕首就钉在了他的面门,随后一声枪响,鲜血像喷泉一样飙射而出,将旁边牌桌上洁白的桌布染得一片猩红!
亚齐人身后的队伍,紧随其后,如虎入羊群!
他们的武器,是清一色的马来砍刀和转轮抢。
马来刀厚重、锋利,重心靠前,是雨林中最实用的工具,也是可怕的杀人利器。
没有呐喊,没有废话,只有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
比起亚齐人,那些做了伪装的战士更加凶狠,专门盯着荷兰人杀,枪声不停,硝烟弥漫。
一人两把枪,一把砍刀,冲杀不停。
阿吉的眼神冰冷如铁,他锁定了那个下午还在和史密斯先生谈笑风生,策划着如何镇压罢工的年轻种植园主德弗里斯。
肠子、内脏、血水铺了满地。
一个汉子将一名荷兰官员死死按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握着砍刀,像剁肉一样,一刀,一刀,又一刀,生生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砍了下来!
另一个汉子追着一个商人进了储藏室,里面随即传来几声闷响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当他再走出来时,手中的砍刀已经卷了刃,刀身上挂着几缕金黄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脑浆。
亚齐人则更为原始和野蛮。
他们将俘获的荷兰人拖到大厅中央,强迫他们跪下,然后用匕首,按照他们宗教仪式般的方式,缓缓地割断他们的喉咙,任由鲜血流尽,嘴里还念诵着古兰经的经文。
整个俱乐部,变成了一个充斥着血浆、残肢和内脏的阿鼻地狱。
那个脸上的泥灰都被血水冲刷模糊的头人站在一片尸骸之中,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抬起头,发出了第一个命令:
“点火!烧干净!”
……
大火,很快就吞噬了这栋罪恶的建筑。
一队人从后门冲出,重新汇入暴雨和黑夜之中。
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污,手中的砍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血水。
他们刚转过一个街角,迎面就撞上了一支队伍。
那是一群三合会的成员,足有三四十人,领头的是“义兴公司”的一个小头目。
他们刚从一个种植园打劫回来,都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回来的路上还顺路抢了一个商铺,里面装满了抢来的布匹、洋酒和各种财物。
他们看到这群如同地狱恶鬼般的人,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是亚齐人!”
那个小头目认出了旗帜,松了口气,跟自己的老大汇报。
随后他们慢慢后退,让出了道路。
一个年轻的汉子,他凑到那个头人身边,压低了声音,
“哥……点做?”
“昌叔说了,”
“今夜,棉兰无神,亦无同门。”
“全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