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比她的段位高不少,这让她开始感觉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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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两周过去,比阿特丽斯停止了所有试探,试图换个方式“勾搭”。
她介绍了几个重量级的人物给他认识,同时促成了两次帕尔默船厂的董事会议,但菲利普似乎并不着急,远没有刚到伦敦时展现的迫切姿态。
转折点发生在哈灵顿勋爵举办的一场正式晚宴上。
晚宴严格遵循着等级森严的礼仪。
作为主宾,菲德尔被安排在比特丽斯身边。
在餐桌上,按照规矩,他只能与左右两边的客人交谈。
他与比特丽斯的对话比之前稍显冷淡,当晚宴进行到后半段,女士们起身退席前往客厅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按照惯例,男士们会留在餐厅,享用波特酒和雪茄,谈论政治、商业和一些“不适合女士们听的话题”。
比特丽斯本以为菲德尔会像其他追求者一样,找个借口尽快脱身,到客厅来陪伴她。但他没有。
透过半开的客厅门,比特丽斯能看到餐厅里的情景。
她看到菲德尔从容地坐在她的父亲,哈灵顿勋爵身边,周围聚集了伦敦城里最有权势的一群人——银行家、议会议员、东印度公司的前任董事。
他的神态变了,那种在社交场合的温和与疏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而锐利的权威感。
他没有高谈阔论,声音平稳而清晰,却牢牢地掌控了整个谈话的节奏。
他谈论着太平洋的未来,谈论着加拿大新省份不列颠哥伦比亚的战略价值,谈论着苏伊士运河开通后全球航运路线的重塑。
“勋爵,”菲德尔的声音传来,“大英帝国的力量毋庸置疑,但我们必须承认,技术的传播正在改变力量的平衡。法国人帮助日本人在横须贺建立的兵工厂,仅仅十几年,已经能自行建造蒸汽军舰了。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清国的福州。法国人已经支持福州船政局为南洋水师和福建水师建造了数十艘舰船。轮船招商局现在是远东最大的轮船公司,他们的蒸汽船正在抢夺属于帝国的贸易份额。这不是威胁,而是未来的模式,资本与技术的全球化流动。”
“法国人支持建立的福州船政局已经深深威胁到了帝国在远东的利益。”
哈灵顿勋爵捻着自己的胡须,显然被深深吸引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把工厂开到世界的另一端去?”
“正是如此,”菲德尔说,“但不是在那些已经充满变数的国度。我想说的是帝国的疆域之内。想象一下,在不列颠哥伦比亚,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雪松和道格拉斯冷杉。那里有深水良港,直面美国和亚洲。如果我们在那里建立一个现代化的海军造船厂,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引进最优秀的工程师,不仅可以巩固帝国在太平洋的军事存在,以应对俄国人甚至美国人的野心,更能成为连接帝国与远东贸易的新枢纽。”
“有一些事,想必以各位的能量都知道,美国的激进分子已经多次试图染指帝国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土地和权利。”
他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宏伟的蓝图:他并非要掏空帕尔默,而是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合资经营与技术引进。
他详细介绍了横须贺海军工厂,以及清国自建福州船政局的合作方式,声称他将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建立一座全新的、服务于加拿大铁路与太平洋航运的现代化船厂。
“我们将引进帕尔默最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甚至一部分优秀的工程师,”
“而帕尔默公司将获得新的资金注入,以及未来新船厂的股份。这不是一次收购,先生们,这是一次双赢的扩张,一次将大英帝国最骄傲的工业血脉,延伸到太平洋彼岸的伟大事业。”
客厅里,女士们正轻声谈论着最新的歌剧和皇室的绯闻。
比特丽斯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个男人身上。
她看到她的父亲,那个在商界和政界都以精明和强硬着称的男人,正专注地倾听着菲德尔的构想。
她看到在座的其他男士,脸上都露出了混杂着惊讶、疑虑和贪婪的神情。
那一刻,一种冰冷的、令人心碎的明悟攫住了她。
她一直以为,菲德尔对她的家族表现出的兴趣,是他追求自己的一种策略,一种讨好未来岳父的方式。
她甚至为此感到沾沾自喜,认为这是他已被自己征服的证明。
但现在她明白了。
她不是他的目标。她,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
她的美貌、她的家世、她在社交圈的影响力,都只是他用来接近她父亲的工具。
他感兴趣的不是舞厅,而是董事会。
他追求的不是她的心,而是她父亲的资本和人脉。
她精心构筑的骄傲和自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自己可能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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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伦敦,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夏日的燥热。
社交圈更加喧嚣,各种活动络绎不绝,但对比特丽斯来说,这一切都已失去了光彩。
她机械地参加着一场又一场的派对和马球赛,脸上挂着微笑,内心却是一片荒芜。
那个在晚宴上展露锋芒的男人,与那个在她面前暧昧有礼的追求者,两个形象不断交织,让她痛苦不堪。
哈灵顿勋爵最终被菲德尔的构想说服了。
他决定召集一个由潜在投资者组成的小型会议,地点选在伦敦金融城一家历史悠久的私人俱乐部里。
比特丽斯以协助父亲招待客人的名义出席了。
这在当时是极不寻常的,商业是男人的领域,女性的出现通常仅限于社交层面。
但她坚持要来,她需要亲眼见证,确认那晚的猜测不是一场噩梦。
会议在午宴后正式开始。
菲德尔站在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中是几份准备得一丝不苟的文件。
成立一家联合股份公司,由哈灵顿勋爵牵头的英国资本和他所代表的国际财团共同出资。
为了共同繁荣的伙伴关系,核心是技术引进与本地工程人才的培养,在新近加入加拿大联邦、防务薄弱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建立海军工厂,增强帝国在此地的军事存在感,威慑和反制美国“激进分子”的渗透以及俄国在远东的扩张野心。
该船厂将成为皇家海军太平洋分舰队的维修和补给基地,提升舰队的反应速度和持续作战能力,确保帝国在北太平洋的航运生命线安全。
法国人在横须贺和福州的成功模式,挠到了这些人的痒处。
“先生们,”
“我们选择不列颠哥伦比亚,并非一时兴起。这个地方,是帝国的未来在太平洋上的支点。”他指着地图上的温哥华岛,“这里不仅有建造世界上最坚固船只所需的森林资源,更重要的是,它在地缘政治上的独特位置。它远离美国的直接干预,却能扼守通往亚洲的航道。在这里建立一个能与横须贺媲美的海军工厂,不仅是商业投资,更是对帝国未来的战略投资。”
英国虽然强大,但在遥远的太平洋,其力量投射能力正受到新兴力量的挑战。
美国内战后国力日增,对北方虎视眈眈;俄国在远东的扩张从未停止。
不列颠哥伦比亚作为一个新近加入加拿大联邦的省份,地域广阔,防务却极其薄弱,几乎完全依赖于驻扎在埃斯奎莫尔特的皇家海军太平洋分舰队,而这支舰队的力量时常被南美的事务所牵制,显得捉襟见肘。
比特丽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
她看着菲德尔沉着地回答着一个个尖锐的问题,从融资结构到技术专利,从劳工来源到与当地政府的关系。
在这一刻,她心中最后一点幻想的泡沫也破灭了。
可这个人的头脑和野心却让她更加沉迷。
对比还在利用家族做点小生意的花蝴蝶,这个人已经试图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与此同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场宏大的赌局中,扮演的是一个多么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可悲的角色。
她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是他用来敲开伦敦权力核心大门的“万能钥匙”。
她的社会地位,她父亲的财富,甚至她那颗自以为是的、正在为他沦陷的心,都只是他资产负债表上的一项。
她一直沉醉于爱情小说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浪漫故事,比如简·爱如何用她坚韧的灵魂驯服了桀骜不驯的罗切斯特先生,或者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那种毁天灭地的激情。
她曾以为自己也能上演一出这样的好戏,用自己的魅力去“拯救”或“征服”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男人。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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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场舞会。
“你不为所动吗,菲德尔?”
她在乐曲的间歇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难道这几个月,我都无法触动你分毫?”
他将目光从舞池上移开,“我并不信任感情的链接,”
“人们为了那些转瞬即逝的感觉,亲手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从逻辑上看,这非常不合理。”
“我不是在问你逻辑,”她几乎是在恳求,“我是在问你,你的心。你难道没有心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哈灵顿小姐,感情对我来说太危险,它会让我做出错误的判断,会让人变得软弱,会成为别人的武器。我更倾向于依赖我的头脑。”
“所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头脑的计算?”
“我们该去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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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灵顿勋爵召集的那个投资财团,经过几轮密谈,已经达成了原则性共识。
菲德尔的“太平洋海军工厂”计划,从一个大胆的构想,变成了即将启动的新一轮复杂谈判。
为了庆祝这个里程碑式的进展,哈灵顿勋爵在家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伦敦的政商名流云集,气氛热烈而高昂。
晚宴上,比特丽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朋友们纷纷向她举杯,半开玩笑半是羡慕地说她是这场“联姻”的缔造者。
“亲爱的比阿特丽斯,”一位公爵夫人笑着说,“你为英格兰捕获了本季最出色的一位男士,还顺便为我们带来了这么一笔大生意!”
这些赞美刺进比阿特丽斯的心里。
她强颜欢笑,优雅地应对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蛋糕,只是一个附属品。
菲利普伯爵,作为晚宴的主角,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完美。
他从容地接受着祝贺,言辞谦逊而得体。
在一次公开的祝酒中,他特意提到了比特丽斯。
“我必须感谢哈灵顿小姐,”他举起酒杯,目光扫过比特丽斯,却没有任何温度,“没有她,我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结识在座的各位。她为我打开了伦敦的大门,她宝贵的帮助,是这个项目得以成功的关键。”
他的话语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在众人听来,这是一位追求者对心上人最得体的公开致谢,是求婚的前奏。
但听在比特丽斯耳中,这无异于一句总结。
他公开承认了她的价值,一个社交工具的价值。
他用礼貌的方式,宣告了她利用价值的终结。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