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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英俊的烦恼(1 / 2)

旧金山,小年夜。

都板街上,唐人街的心脏地带,一盏盏新挂上的灯笼刺破了寒意。

空气中到处都是年味,偶尔还有零星的炮仗声。

如今旧金山的华人,管理的程度比过往严苛了不知道多少倍,从下船开始就要登记造册,根据自身的能力和意愿被分配到各个地方工作,没有合理的理由不得随意走动。

以供消遣的赌档,鸦片馆更是销声匿迹,鸡笼更是杀得人头滚滚,让不少早来金山的老人颇有微词,敢怒不敢言。

来金山多年,还留在这的,要么是想落地生根,早把家人接来,要么就是锒铛十几年,钱全拿来消遣了,口袋空空,加上年龄大了,几次华人总会组织的“寻亲会”,“相亲会”,狼多肉少,根本排不上号。

实在想女人的,攒够了钱就跑到港澳去,说一门亲事,一样给九爷做事。

听总会的说,有人提议用渔业公司的船偷渡一批家乡活不起的女人来,还在议,不知道结果如何。

金山的光棍汉何止几千!

都怪那些要死的鬼佬出的什么条文,来金山的华人女子要是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一律按照妓女处置,全部关起来。

总会抗议了几次,不见成效。

其实他们这些底层劳工心里也清楚,要是按照前多年那样,一船又一船的华工来金山,怕是用不了二十年,这金山满地都是华人,让那些鬼佬如何不胆战心惊。

不同于那些殖民者,侵占别人土地侵占的理所应当,来金山的华工多半有着来别人地头讨饭吃的心态,天然心理就不自觉低一头,如今九爷强制召回了在外面给鬼佬做活的华工,全部留在自家产业,不少人腰杆都硬了三分。

去读了学堂的娃仔回来也说,这美国的土地,本身也是这些吃人的恶鬼强占下来的,你们能来,我不能来?

我不仅来,我还要活得好,比那些快饿死的红毛活得好,将来还要比你们这些恶鬼活得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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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街面的喧嚣隔绝,“义兴”贸易公司和华人总会搬进了一栋三层高的砖石大楼,请洋人设计的,听说连炮弹都防。

楼外是寻求庇护与生计的华人世界,楼内,则决定着华人世界的秩序。

二楼的会议厅里,一盏巨大的吊灯将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长长的会议桌上每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桌旁坐着的二十余人,是北美洪门世界的重要人物。

他们是来自加州各个矿区、俄勒冈伐木场、华盛顿州渔港,乃至更远的加拿大温哥华、墨西哥马萨特兰和夏威夷檀香山的致公堂“山主”和“坐堂大爷”。

这些平日里跺一跺脚就能让一方地界震动的头目们,此刻却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目光投向主座。

陈九落座。

他身上没有这些洪门大佬常见的草莽江湖气,如今更像一个书生,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穿人心。

然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几年没杀人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这些分出去的山主,每一个都见证过唐人街满地的血泪。

陈九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击了两下,看向左手边的山羊胡老人。

“冯先生,”

“给各位说说,我们这一年,家底添了多少。”

身穿长衫马褂的老人,人称“白扇冯”,义兴的“总司数”,也是华人总会的总帐房,手下一整队算盘打得飞快的掌数,负责所有财务和合法产业。

他立刻起身,翻开了手中的账簿。

他清了清嗓子,

“截止到腊月二十,公司本年度总进账七十一万金元。

其中,正途生意占八成。我们通过控制的旧金山和西雅图两条航线,与旗昌、太古洋行合作,将美洲的皮草、花旗参、木材运往香港和上海,利润是去年的三倍。

同时,我们在加州、内华达州以三十三个白人代理的名义,实际控制着二十七座小型金矿、十二个伐木场和新增六千英亩的农场,出产的金砂、木材和农作物,通过我们自己的商行网络,直接供应铁路公司和西部城镇。”

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继续道:“偏门生意,即之前公司的传统进项,如走私给洋人的鸦片,规模缩减很多,总收入十四万金元。所有收入按月上缴三成给总公司,用于抚恤伤亡兄弟家小、打点官府以及为新客提供食宿。”

“白扇冯”合上账簿,总结道:“各位,简单来说,义兴已经从之前传统的收平安银,走私鸦片军火的单一生意,转变为一家从贸易、矿产、农业到人力管理的正规公司,在近两年大幅度缩减走私生意的情况下已经实现了净盈利。”

会议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义兴背后致公堂这块牌子,渊源很深,国内不少洪门都受过恩惠,早先陈九想只留下一个牌子,保留基本的人手和武馆,被一些宿老苦苦哀求,最后堂内提议用之前攒下的家底去外州开拓市场,陈九同意了。

这么多年下来,倒也争气,各处开花。

这些新开拓的生意背后的血与火,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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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微微点头,目光转向了右手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梁宽,义兴三年前提的“红棍”,在全美格斗大赛杀出重围,打赢决赛后整整躺了三个月。

“阿宽,说说南边的情况。”

“是,龙头。”

梁宽的声音如同闷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广州的兄弟花了半年时间,把珠三角的底细摸了个遍。一句话:烂透了,也正是时候!”

“自太平天国被平定后,清廷对两广的会党进行了血腥清洗。当年跟着陈开、李文茂揭竿而起的老英雄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语气中充满讽刺:“如今南方的三合会、洪门,早已没了胆气,连忠义二字都快不认得了。

他们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山头。佛山的码头、东莞的赌场、香山的私盐,甚至一条河的渡船,都能养出一个龙头。

为了抢地盘、争妓女,互相倾轧,血流成河,比我们当年跟爱尔兰佬打得还凶。”

“还有,我跟他们其中几个堂口接触过,他们没有远见,”

“有胆识的几乎在几次起义都杀干净了。”

梁宽继续道,“剩下的只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收保护费,连开一家像样的商行都不会。他们的武器还是大刀长矛,最多有几支土铳。

他们的大佬,想的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早已忘了洪门祖宗的规矩。”

他最后望向陈九,眼神灼热:“九爷,广州以北,尽数是这样的货色。那些所谓的大佬,不过是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土财主。

只要我们举着重整洪门,再造忠义的大旗回去,带上美洲的金元和快枪,再许他们一些生意和规矩,他们要么跪下,要么躺下!

九爷,兄弟们早都等不及了!”

陈九压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

“诸位叔伯,”

“我们有钱,有枪,有人,更有规矩。而故土的兄弟们,有的是一盘散沙和被官府欺压的怨气。金山如今是我们的了,铁路上的血汗,矿洞里的白骨,都换来了今天。但我们的根,在国内。”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开春之后,从各堂口抽调两百名精锐。要枪法最好、拳脚最硬、脑子最灵的兄弟,组成开拓队,先从广州出发。”

“义兴,要回到它的发源地。明年和后年,两年之内,珠江两岸所有的香堂,都只认我们旧金山义兴这一个牌子!

此事,由夏威夷堂的林叔总负责,梁宽你从旁协助。”

被点名的夏威夷“山主”林德海立刻起身,他是个皮肤黝黑的老人,眼中却精光四射:“遵九爷令!保证让南国的兄弟,见识见识金山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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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头目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

陈九独自留在厅内,揉了揉眉心。

一个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刚要进门被门口守着的几个叔伯辈拦住。

“几位大爷,刚从邮局取来的信,是从纽约寄给九爷的。”

为首的林德海伸手接过,示意自己要亲自送过去。

“林叔。” 送信的恭敬地递上。

林德海眼睛瞥了一眼信封,当他看到“Eileen”这个名字时,眉头瞬间锁紧。

他接过信,没有拆开,只是用手攥着信封,和周围几个叔伯交换着眼神。

他们早先恐惧到了极点,私下里派人去打听过陈九的喜好,那个洋婆子的大名早都深深记下。

片刻后,他把堂里的年轻人拉到一边,叮嘱他送到总会去,让总会的几个老家伙看看,尽量先收起来,他做不了主。

小伙子心惊胆战,凑过来低声问:“林叔,这……这不送吗?本来信早就到了,九爷的行踪我们哪敢过问,好不容易凑上,不给九爷看吗?要是让九爷知道了,怕是要大发雷霆的啊!”

林德海叹了口气:“九爷早该成家立业了。林家小姐知书达理,是咱们自己人,这门亲事关乎着整个唐人街的未来,不能有半点差池。不要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他看了一眼凑上来的几个山主,小声说:

“再说,真要换一个念经的洋婆子来做龙头的当家主母,咱们这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老家伙,又该如何自处?”

“你不怕九爷信了洋人的教,或者被那个洋婆子吹枕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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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

火车喘着粗气,停在帕丁顿车站那巨大的玻璃钢穹顶之下,

菲德尔·门多萨——如今的菲利普伯爵,

他走下头等车厢,身后紧随着一支精挑细选的队伍。

为首的是约翰·达文波特,一位来自纽约华尔街、以处理复杂跨国并购案着称的顶尖律师。

旁边是德裔的金融分析师海因里希·施密特,他能从一堆枯燥的财务报表中嗅出一家公司最隐秘的弱点。

还有另外几位精通海事法、专利法和公司法的专家。

他们是菲德尔挖空心思组建的队伍。

“伯爵阁下,”

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

前来迎接的是巴林银行的一位高级合伙人,亚历山大·格雷先生。

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一身昂贵的伦敦手工西装,

在他身后,几辆漆黑的四轮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格雷先生,有劳您亲自前来。”

菲德尔微笑着伸出手,他的姿态优雅得如同一位真正的欧洲贵族,让格雷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羡慕。

这些传统的贵族群体在美国可能不太好使,在欧洲仍然算得上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