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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檀香山(1 / 2)

在这片笼罩全城的经济萧条与种族仇恨的阴霾之下,巴尔巴利海岸的“金山”酒店却像一颗燃烧着病态情绪的心脏,疯狂地搏动着。

全美格斗之王大赛已经进入了最血腥、也最激动人心的半决赛阶段。

这场由陈九策划,联合了旧金山各方势力的盛事,早已超越了一场单纯的体育比赛。

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汇聚了金钱、欲望、种族偏见和阶级冲突的漩涡,将整个西海岸乃至全美国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经过长达数月的残酷淘汰,最初来自五湖四海的六百多名格斗家,如今只剩下了最后的四人。每一个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怪物。

半决赛。

李木黄身材太瘦,虽然手段刁钻,但是抗击打能力差了一大截,中间早早被淘汰,反而是不被看好的致公堂的北方长拳武师,因为下盘很稳,也很耐揍,一路靠着一双铁拳硬生生打上来。

第一场,矿工出身的“康沃尔屠夫”,对阵来自纽约的“绞索吉米”。这是一场纯粹的白人内部对决,一个代表着矿工阶层最原始的蛮力,一个则是东海岸黑帮里最狡诈的摔跤手。

而第二场,“铁臂”梁宽,那个沉默寡言、将对阵本次大赛最大的黑马,一个名叫“珍珠”的非裔拳手。

“铛!”

开赛的锣声响起,如同地狱之门的开启。

第一场比赛开始了。“康沃尔屠夫”的对手,那个“绞索吉米”,名不虚传。他滑得像一条泥鳅,矿工的拳,屡屡落空。相反,吉米则像一条蟒蛇,不断地寻找着机会,试图缠上对手那粗壮的身躯,用他那出名的锁技终结比赛。

场下的赌徒们疯狂地嘶吼着,红了眼的爱尔兰矿工们为他们的同乡呐喊,而那些来自东部的赌客,则将大把的钞票押在了吉米身上。

战斗异常胶着。帕迪的力量优势无法完全发挥,而吉米的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最终,在第二十七分钟,屠夫抓住吉米一个微小的失误,用一记野蛮的冲撞将他撞倒在地,随即,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小山般压了上去,雨点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吉米的头上、脸上。

吉米很快便失去了知觉,裁判及时终止了比赛。帕迪举起血淋淋的拳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宣告着自己进入了最终的决赛。

短暂的清场和新一轮的下注之后,整个斗场的气氛再度被推向沸点。

“铁臂”梁宽上场了。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穿着一条普通的黑色短裤,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这个身高仅有一米六的矮壮男人,已经让无数赌客看走了眼,血本无归。

他的对手,“珍珠”,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他身材高大,臂展惊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他像一头黑色的猎豹,优雅而致命。他从新奥尔良的黑市拳场一路打上来,据说从未败过。

“干死那个猪尾巴!”

“黑鬼!拧断他的脖子!”

台下的白人观众们发出了最恶毒的咒骂。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两条狗的撕咬,无论谁赢,都只是为最终的决赛,为憋闷的生活献上一点乐子。

梁宽没有理会周围的噪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对面的那个黑人。

比赛开始的瞬间,“珍珠”便动了。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鬼魅般滑步上前,一记刺拳如同毒蛇吐信,直击梁宽的面门。梁宽不闪不避,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硬生生地用小臂格挡住了这一击。

“珍珠”一击得手,攻势如同暴风骤雨般展开。他的拳头快如闪电,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攻向梁宽的头部和身体。

梁宽不高,身形像个矮墩子。

但他双脚稳扎,正是北派拳法中形意拳的三体式桩功,下盘稳如磐石。他双臂护在胸前,架势沉稳,宛如一道铁闸。任凭珍珠的拳头如何猛烈,他只是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偶尔出手格挡,动作简洁到了极致,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将来拳卸掉。

场下的观众开始鼓噪,他们更想看到的是拳拳到肉的互殴,而非这种“懦夫”式的防守。

珍珠久攻不下,也有些急躁。

就在此时,一直沉静如水的梁宽,眼神骤然一凝。在珍珠一记右勾拳挥到尽头,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梁宽不退反进,箭步直冲,打出一记崩拳。

其势如箭,快逾闪电,正中珍珠左侧软肋。

“砰!”一声闷响,珍珠的攻势戛然而止,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愕。

形意,讲究硬打硬进,其精髓在于将全身之力拧成一股,直线爆发,穿透力极强,瞬间重创了他。

他还未缓过神,梁宽已欺身而上,趁其中门大开,顺势打出劈拳,手臂由上至下,如利斧开山,直劈其面门。

珍珠骇然后退,梁宽却步步紧逼,双眼冷静地锁定着对手的破绽。

珍珠被逼到绳角,羞怒交加,强行扭转身子,蹲低后扭腰,一记开山炮般的重拳砸向梁宽的头颅!

这是空门大开的亡命一击。

梁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不闪不避,反而迎着拳风踏步上前,他再进一步,右拳已从肋下猛然轰出,后发先至,一记炮拳如膛炸裂,正中珍珠的心窝!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全场死寂。

梁宽站在擂台中央,高高举起了自己那双已经红肿不堪的胳膊。

“恁们这群穿种,上台来跟俺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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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是说的啥意思?”

陈伟小心戳了戳身边致公堂的护卫,那个中年汉子呲了牙笑笑,

“直隶话,骂人哩,说

“哦.....”

“这个直隶来的拳师,真系犀利!”

陈伟刚想接话,看见陈九带人起身了,赶紧悄悄低下了头,走过身边时听见通道里隐隐有几句,像是阿昌叔的大嗓门和九爷说话。

“呢一仗,赢输都值,痛快过饮十埕酒!”

“败亦英雄!决赛就不看了,咱们也去跟鬼佬捉对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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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带着一股与旧金山截然不同的味道,

潮湿、温热,夹杂着浓郁的花香与一种陌生的、属于土地的甘甜气息。

当“太平洋渔业公司”的蒸汽货轮那被熏得漆黑的烟囱第一次出现在瓦胡岛檀香山港外时,站在船头的陈九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异域的空气。

他身后,是两百名跟随他从安定峡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

他们不再是当年那群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猪仔”,而是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身板挺直,眼神里带着一种被纪律淬炼过的沉稳。

他们中的许多人,手上不仅有开垦沼泽留下的老茧,更有在血腥冲突中紧握刀枪磨出的新茧。

“九爷,到地方了。”

阿吉走到他身边,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片传说中四季如春、遍地花果的“檀香山”,对整船曾经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充满了诱惑。

陈九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远处那片渐渐清晰的陆地。

港口里桅杆林立,几艘悬挂着星条旗的蒸汽船和捕鲸船正冒着黑烟,更多的则是当地土着那种被称为“瓦阿”的舷外浮杆独木舟,在碧波中轻快地穿行。

与旧金山那种咄咄逼人的工业气息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舒缓、原始,却又暗藏着一种同样蓬勃、甚至更加野蛮的生命力。

“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

陈九的声音很平静,“这里不是金山,也不是咱们的农场。这里的规矩,咱们得重新学。”

“明白!” 阿吉点了点头。

从决定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这群人的任务就已经开始了。

“九军”从成立到现在还没打过硬仗,阿吉默认这是来抢地盘的。

船只缓缓靠岸。

码头上早已聚集了一群人,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华人,穿着一身考究的丝绸马褂。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衣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人,以及几十个充当护卫的精壮汉子。

看到陈九一行人走下舷梯,那为首的胖商人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对着陈九一拱手,用一口带着浓重广府口音的官话说道:“哎呀,想必这位就是金山大名鼎鼎的九爷吧?鄙人黄德茂,忝为本地会馆的理事。久仰九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九的目光从他那张笑得如同弥勒佛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商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混杂着好奇、审视与警惕的复杂神色,心中便已了然。

“黄理事客气。”

陈九抱拳回礼,不卑不亢,“带着金山的兄弟,来檀香山讨口饭吃,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理应互相扶持!” 黄德茂哈哈大笑着,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九爷一路辛苦,我们已在会馆备下薄酒,为您和各位兄弟接风洗尘。”

一行人穿过码头。陈九敏锐地注意到,周围的景象与他事先了解到的情报完全吻合。

码头本身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扩建,无数的苦力,其中大部分是夏威夷本地的土着卡纳卡人,正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块和木材运往工地。

远处的街道上,新的商行和代理机构的招牌如雨后春笋般挂起,马车川流不息,穿着西装的白人商人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一股巨大的、由蔗糖催生出的资本热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着这座原本宁静的岛屿。

而这股热潮的核心,便是对一样东西的极度渴求——劳动力。

和二十年前的旧金山一样,这里在疯狂地发展,扩张。

中华会馆坐落在檀香山市中心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区。

这是一座两层高的木质建筑,飞檐斗拱,带着浓郁的岭南风格,在这片充满了西式建筑和土着草屋的城市里,显得格外醒目。

酒宴早已备好。长长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烧猪、白切鸡、清蒸鱼等粤式菜肴。

黄德茂和一众本地华商热情地劝着酒,席间的气氛看似热烈,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九爷,” 酒过三巡,黄德茂终于放下了酒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切入了正题,“兄弟我斗胆问一句,不知九爷此番带着这么多精壮的兄弟前来,是有何打算?”

“不瞒各位,”

陈九缓缓开口,“我在旧金山和萨克拉门托,做些渔业生意,另垦出了一片薄田。只是加州排华政策愈演愈烈。

我听说,檀香山四季如春,土地肥沃,便想着能不能在这里,也为兄弟们再找一片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九爷这是想种地?”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商人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九爷,您恐怕是来错地方了。檀香山的土地,如今可比金子还贵。那些美国来的鬼佬,为了种甘蔗,都快把整个岛屿都买下来了。咱们华人,除了开些洗衣房、杂货铺,哪里还有插足的余地?”

“是啊,” 另一人附和道,“再说了,种地能挣几个钱?现在整个夏威夷王国,最缺的是人!是能下到甘蔗田里干活的人!九爷您要是真想发财,不如把手下这些兄弟派出去当契约工。我跟茂宜岛的斯普雷克尔斯先生有些交情,他那里正缺人手,只要九爷您点头,价钱好商量!”

这番话,立刻引来了在座大多数商人的赞同。

他们看中的,根本不是陈九本人,而是他带来的那两百名精壮的“劳工”。